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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雪红-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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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磨墨的细微声响,这空间静得可以。比雪落更无声,教人不忍打破宁静。苏少迟俯身,轻轻捞起少年披在背后的及肩青丝。诛银的头发很软,梳过去的指尖便像划过细水。
  墨可以了。诛银便提起笔,将丹纸铺上。苏少迟坐到他身旁,替他翻开书卷、语调轻缓地询问。
  「想学什么?」
  「随便。」
  苏少迟沉吟半晌,手中的书卷又翻过了几页。
  毛笔上的墨滴落下,在纸上留下几点痕迹。诛银让毛笔在纸上转着,丝毫不介意先弄脏了纸。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苏少迟念了书卷中的词,诛银却没有反应,专注地盯着毛笔末端,彷佛在思考、又彷佛根本没听见太子的话。
  手上的诗卷停在那一页,苏少迟观察着诛银的神色,却什么也看不出来,过了半晌,只好出声试探。
  「最后两句挺有意思的,不如教你写写看吧?」
  「我想学那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明珠的珠,是我的那个诛字吗?」
  「不,但我两个都可以教你。」
  苏少迟扣住他的手,带着他写下「沧海月明」几个字。歪斜的字迹先是来到了那个「珠」,太子在旁边再写上诛银的名,不同之处便一目了然。
  少年偏头看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苏少迟见状便笑了,虽早已教过同样的字,可他不介意再写一遍。若世事平稳、光阴静安,纵然是在这案前,陪他提笔千万遍又有何妨?
  「蓝田日暖玉生烟,也教我这句。」
  「好。」
  蓝田日暖玉生烟。诛银其实不是很懂这句的原意,只是觉得暖玉的形容就像苏少迟的人那般。
  他把毛笔给了苏少迟,让他抽了一张新的丹纸,把诗词重写过。苏少迟的字真好看,笔头擦过纸张,留下的都是端正的笔迹。
  「我不必识太多字也没关系。反正,有您写字就好了。」
  「还是多少得识些,你才能读书吧?」
  「您可以读给我听啊。」
  无奈地苦笑一声,苏少迟把笔还给诛银、再度握住他。掌中的小手粗糙却细小,虽仍是任性,但也许这种撒娇已经是难能可贵的美好。
  「也是。」
  他笑。
  2.
  一个上午,诛银显出些受寒的症状,便先被苏少迟抱回去休息。苏少迟折回后,一个人留在书房,对着冬日午后冰冷的阳光,把写过的丹纸搁在手边,他重新磨了墨。
  原先的墨条因诛银随性的磨法,尖端歪了一边。太子换了条,左手提着袖子,右手则悬在空中,垂直地在砚台上划圈,不时添一点水,直到量足了、墨色浓淡也恰好。他磨墨便比诛银讲究得多,但倒也不以此要求那人。让毛笔尖头吸饱了墨,苏少迟在丹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顿了顿、又接下一行。
  阳光洒在案上,映出他准备给易寂嫣的密信。他有时振笔疾书、又有时要思量许久,才能提笔写下一两个字。
  这样耗去两个时辰,直到日沉西山。他写满整整五张纸,抱着写好的密信往皇宫的东南侧去。
  像久来的默契,这时间易寂嫣该会在那里。苏少迟独自一人走出时明宫,打着骨伞挡雪,直到遇见下人,才命人牵了一匹马来。
  往目的地骑、穿过长长的走道。矗立在眼前的建筑与整个皇宫格格不入。在最东南的角落,有座彷佛被遗忘的宫殿,直入天穹的歇山顶灰败不堪,上头积了厚厚的雪。宫殿大门紧闭,殿前的阶梯有屋檐遮雪,却积了一层灰。这里的台阶曾是夺目的玉白色,有酒、有花、有美人亭亭而立,可那样的美景被尘封在两年前一个的夜晚,谓为宴国皇城内最惨痛的血案。
  当年皇女与她殿内的十二个奴人侍女在一夜间悉数被杀,而今苏少迟停在外头彷佛都能听见皇女旧居里传出的哀哭。翻身下马,把座骑留在中庭,他缓步绕过宫殿、来到了后方。
  熟练地找到隐蔽的后门,方形的入口位在走廊的一角。四处都是雪,小门旁的积雪却明显地薄一些,显然有人近期才来过。苏少迟收了伞,一手持伞、一手抱着纸卷,打开门,缓步踏下台阶。
  一开始还有些暗,但往下走后便能发现下头有光亮。苏少迟在阶梯末端转弯,入目便是一片明亮的地下空间。
  左侧空出来的墙上挂着老旧的刑具,而右侧则是三四个生锈的铁牢,几个人形的东西挤在里头,缩成一团,还在苟延残喘着。而易寂嫣不出所料,正提着灯站在栏杆前、轻声和牢房里头的人对话。她未戴面纱,灯光清楚地映出她的表情,一抹笑意勾在唇角,那最得他信赖的女刀客,笑得妩媚而冰冷。
  「公子。」
  瞥见苏少迟,她停止了对话。脚下踏着斑驳的地,朝自家主子走了过去。苏少迟的神色很微妙,易寂嫣却已习惯。晃动的火光照出他有些阴沉的表情,蓝田日暖玉生烟……恐怕太子此时的模样一点也不适合那形容。
  「给妳的。有问出什么?」
  「呵。一堆烂骨头,不知怎么嘴特别硬。」
  苏少迟把那叠密信交到易寂嫣手中,后者大略地扫了一眼,便揣入怀里。她轻松地笑笑,揉了揉眉间,摇曳的火打亮走道、却照不亮一旁阴暗的铁牢。
  往地牢内看去,和外头衣冠整齐的两人不同,那几乎是炼狱的景象。衣不蔽体的人挤在同一间牢房内,地上流着的污渍是来不及干去的血水与脓水……他们个个骨瘦如柴,浑身遍布黑色或深褐色,活脱像从粪堆里捞出来的死身。只有眼睛留了一点白色,死死地瞪着太子和女刀客。
  苏少迟的视线只停驻片刻,便不忍地移开。但另一边也不是什么能让人心情愉快的景色,走廊左侧,墙边摆着立枷、锯刃,上头则挂着镣铐、和几卷腐烂的绳。
  「昏君!」
  牢内一个半脸毁容的老者忽然大喊,凄厉的声音穿透整个空间。只见他颤颤巍巍地爬向栏杆,抓着杆子、用身体重重地撞上铁牢。
  哐!
  「呵,昏君?我可还没登基呢。」
  苏少迟喊得出对方的名字,这里有许多人都是朝廷上受过重用的老臣。可他们策划谋反、又被易寂嫣撞破而事迹败露,如今,一群大臣的命运便全掌控在苏少迟手里。
  「逆贼!」
  不喊昏君,便换了个词骂人。苏少迟不禁苦笑,他也不愿如此……可他知道他终得为一个他并未追求过的皇位浑身浴血,那血若不是他所流、就得是别人。
  病重的父皇留下了一批文官武将,其中又分为两党。一党例如范承,对皇室只有不变的忠心,可另一党却例如他眼前这些人,对他这个自小便离宫游历的皇子充满敌意。他们原先支持着皇女,可苏少迟的姐姐早去世了,剩下一群旧臣,至今依然有残党在暗处活动,他们得揪出那些人来。
  几人的生死操纵在手中,太子并无愉快之感。他以为人本该自由,而慈悲是根本。
  偶尔他便会感叹,怀念在外游历的那段时日。与易寂嫣或几个熟悉的门客称兄道弟、在凋敝的古树下盛满夜色,把盏对饮个痛快。当时哪里知道人心狭窄、世事险恶。他甫一回宫便撞见南国的故人,在这地牢内被整得几乎咽气……
  「公子,您想亲自询问他们吗?或是我们用刑吧?」
  「不,用了刑,我们与这些人又有何分别。已经把他们饿成这样,够了吧。」
  易寂嫣笑弯了眼角,不置可否。苏少迟当然看得出她不赞同,眼底在说:妇人之仁。
  非不得已,他不愿对任何人动刑。也许可以说他心肠太软,但是,他……
  啪一声。苏少迟愣了下,只听见空间内忽然响起凄厉的哀号。方才说话的老者趴到了地上、凄厉惨嚎地滚动着。
  「啊──啊!」
  「易寂嫣,妳做了什么?」
  「哦,只是对他弹了颗小石子而已。死不了人的。」
  易寂嫣用指甲刮了刮手背、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那老者抱着手臂,杀猪似的惨叫听起来相当刺耳,苏少迟不禁皱起眉,开口便想苛责。
  「等等,公子,别说啦!属下不敢了……噗……也许属下该去找诛银、问问他的意见,他一定支持咱们用刑。」
  「别闹了。」
  诛银压根不晓得他们把这些人关在这里。应该说,此处是诛银这些日子来怎么也不愿靠近的地方。这里曾有过一个严冬,包含他的哭喊。刑具上的污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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