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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正我诧异地望了慕容复一眼,静默了一会方道:“还有和解的机会么?”
诸葛正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竟会这样急转直下。他与慕容复、萧峰二人相识多年,深知这两人情义深厚是割头换颈的交情。萧远山虽是萧峰亲生父亲,可在萧峰心中未必就能比慕容复更加重要。更何况,慕容复之所以会伤了萧远山本就是因为萧远山谋害玄苦在先,慕容复只是职责所在擒拿萧远山归案罢了。这个道理,萧远山不懂,萧峰却不会不懂。然而昨夜萧峰带着半身血突然出现要求去见玄慈,诸葛正我一见他面如黑漆的模样顿知他与慕容复没能和好,怕是还生出了别的矛盾来。诸葛正我要求同行,又被萧峰严词拒绝,连他究竟与玄慈说了些什么也不得而知。
慕容复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复国之说虚无缥缈,或许还能遮掩过去。但母亲被杀之仇却是铁证如山,如何还能挽回?还有萧远山的断臂之仇,本就是他说谎在先,如今再来道明真相,萧峰又岂能信他?除非……能将那罪魁祸首……慕容复摇摇头,压下纷繁的心绪,轻声问道:“他临走前有没有说点什么?”
诸葛正我深深地看了慕容复一眼,缓缓道:“正月十五,雁门关外,了结旧怨。”诸葛正我不知这“旧怨”指的究竟是什么,但他昨夜看萧峰的眼神却是心知肚明,那是生死之约。
也就是说我还有四个月的时间……慕容复无动于衷地应了一声“哦”,这便拉过缰绳翻身上马。
却是马涓见慕容复的精神着实不好,忙摁下乱跳的眉心,上前劝道:“大人,不若迟一日再出发?”
慕容复摇摇头,答道:“我定下的日子,必得遵从!”
慕容复此言一出,马涓顿知不用再劝,这便将手一挥,一众随行官吏、将士即刻一同上马。
却是诸葛正我上前一步,扯住慕容复的缰绳问道:“明石,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慕容复一脸迷惑地望着诸葛正我,隔了一会方道。“今年年底前东京周边诸路的佛道两家都要清洗一遍,上缴朝廷的税额不低于五百万贯。另外,请官家对严守规矩忠于朝廷的庙宇道观下旨嘉勉。明年,整个大宋境内的佛道两家都要接受朝廷缉查,从此定下规矩每年定额缴税。”
诸葛正我无奈地叹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明石,我指的是萧兄。”
“……哦,哦!”慕容复这才恍然大悟,强笑道。“诸葛兄放心,我是朝廷命官不是江湖侠客,不会跟人比武决斗。”说罢,他再不理会诸葛正我是什么脸色,这便策马而去。
元祐八年正旦大朝,自京西北路快马赶回的马涓代慕容复呈上了奏本,恭祝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万寿无疆。而随同奏本一同送上的,还有他自东京周边诸路的佛道两家收来的各类捐献、罚金、非法所得等共计六百五十万贯。
满朝哗然!
在历史书上,评价起宋朝来往往逃不过“积贫积弱”四个字。但实际上,宋朝可算得是中国古代商业文明十分繁荣的时代,朝廷每年的税赋收入也绝然不少。只是这些收入被大辽、西夏、吐蕃、大理及朝廷的贪官污吏一分润,最后能收入国库的自然也就所剩无几了。如今慕容复缴上六百五十万贯,相当于今年的税收工作已提前完成了八分之一。而这,还仅仅只是东京周边数路的成绩。须知,越往南走百姓越富庶,崇佛向道之心也越坚定,这就意味着佛道两家的油水也就越足。太皇太后及小皇帝岂能不喜出望外?
有这六百万贯打底,马涓顺利地为慕容复要到了巡稽全国各路风气的工作任务。便是早已与慕容复生隙的小皇帝也和颜悦色地问起了慕容复的行踪。
马涓一低头,朗声答道:“启禀官家,微臣回京时慕容大人正在寿州处置东禅寺私受百姓投献的案卷。待慕容大人将此案审结退还百姓田土,便可回京面圣。”
“好!好!”太皇太后闻言亦抚掌而叹。“慕容卿忠枕为国,哀家甚慰。官家不妨直接下旨令慕容卿处置了东禅寺后便一路往南巡稽地方,免受那奔波之苦。”
太皇太后一番好意,哪知小皇帝却是一窒,隔了一会方笑道:“还是祖母思虑周全!”
马涓见状忙回道:“多谢太皇太后、官家恩典。”说着,他又自袖中取出另一本慕容复的奏章呈上。“启禀太皇太后、启禀官家,慕容大人此行除了严查不法外,也见着了不少庙宇道观忠心爱国一心苦修,还请太皇太后、官家下旨褒奖,以证朝廷惩恶扬善之心。”
太皇太后一见慕容复的奏章就忍俊不禁。原来他所列应受褒奖的庙宇道观大多建在荒山野岭交通不便,其中僧道一心苦修不问俗世,便是有朝廷褒奖也极难坐大敛财。只见太皇太后随手阖上奏章由内侍转送到小皇帝的案上,口中言道:“可!”便算是将此事定下了。
散朝后,太皇太后又在庆寿宫私下召见了马涓。待马涓见礼后,太皇太后先是说起了慕容复命他送来的人参鹿茸。“品相极好,难得他有这样的孝心。”
马涓虽说已在官场混了数年早褪去了天真,只是这种堂而皇之给太皇太后送礼的行为他仍是难以适应,半晌才耿直地答了一句:“谢太皇太后赞誉。”
太皇太后一听马涓这不伦不类的应对便是一怔,隔了一会方意识到这面前之人并非那体贴入微的慕容复。往昔太皇太后重用司马光与吕公著,便是看重他们的正直德行,纵然为人处事上略有不足,她也一笑置之了。身为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治理天下,这点容人之量总是有的。可直至这几年慕容复愈发得她青眼,她才真正体会到有一个懂事伶俐又精明强干的臣子,那感觉的确是如沐春风熏熏欲醉。
然而随着她的年纪愈发老迈,体力日渐不支,这样一名年轻能干的重臣又隐隐成了她的一块心病,虽然她本人并未有所觉。“马卿家,哀家且问你,慕容卿果然仍在寿州?”
太皇太后有此一问,马涓的心头即刻一跳,慌忙下跪赔罪道:“不敢有瞒太皇太后,慕容大人他……他的确不在寿州,而是在苏州。”
“哦?”太皇太后闻言即刻微微扬眉。
“回禀太皇太后,慕容大人在回京路上微有小恙,大夫说需得好生调养十天半月。微臣得知慕容大人为了公务已有数年不曾回家省亲,这才擅自做主将大人送回苏州老家养病。请太皇太后责罚!”不等太皇太后再行逼问,官场新丁马涓便已老老实实地招出了慕容复的行踪。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轻声道:“隐瞒病情,想必是慕容卿的意思?”
“什么都瞒不过太皇太后!慕容大人曾言不愿因他的病情耽搁公务,更不愿令太皇太后及官家忧心,是以……”马涓嗫嚅道。
只见太皇太后在宝座上沉默地坐了一会,最终叹道:“罢了,一会哀家派两名太医随你一同离宫。待见了慕容卿,你且交代他,好生养病!”说罢,便挥挥手令马涓退下了。
马涓直至领着两个太医走出宫门,方庆幸地叹了口气,心中暗赞慕容复果然深受荣宠,连欺君之罪都这么轻轻放过了。哪知到了晚上,便见着了深夜拜访的诸葛正我。
诸葛正我见了他的第一话便是:“慕容得病的消息,是我透露给太皇太后的。”马涓闻言,眉毛即刻竖了起来。然而不等他说话,诸葛正我便又道。“自打去年入冬,太皇太后的精力大不如前,匆忙指了孟元之女为官家皇后,亦不得官家喜爱。你把这话带给慕容,他自然知道我的用意。”
此时若是诸葛正我面前站着的正是慕容复本人,他即刻便能明白诸葛正我此举深意。太皇太后精力不济,匆忙指定皇后已是在操心身后事。孟元虽是亚圣孟子第五十八代孙,但却文官武做,官至大名府路副都总管可算是重兵在握。将这样一名武将之女正位中宫,正是因为忧心主少国疑,而朝中掌权的蜀党骨干慕容复却是年富力强。十八岁的皇帝与二十八岁的托孤重臣,怕是注定了不会有完美的结局。这个时候,慕容复若是再立不世之功,那么太皇太后为保江山社稷,只怕非但不会重赏慕容复,反而会削弱蜀党在朝中的势力。如今太皇太后听闻慕容复身体不济一病再病,想必也能安心不少。
马涓默念了一遍诸葛正我的话,轻轻点了点头。“旨意已下,大人今年的公务只会更加繁重,我明日便启程去苏州。”说着,马涓便沉沉地叹了口气,慕容复这一回病地着实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