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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抄手游廊走至亮着灯的正厅,执事上前,侧身立于门口,敲了敲那闭着的雕花木门,方才扬声道:“先生,明先生到了。”
“请明先生进来吧。”屋子中一道听不出情绪的温润的男声遥遥地传来。
执事闻言推开门,引着明子熠走入正厅,又往右手边转去,绕过一道梅花新月图的嵌螺钿紫檀边框围屏,进了东暖阁,对着坐在暖阁中的章谨一躬身,便先行退了出去。
“明先生请坐。”章谨略欠了欠身,又比了比身侧的另一张沙发。他执起茶几上的茶壶,为明子熠斟了杯茶,对明子熠说道,“冒昧请明先生深夜前来一叙,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明先生见谅。”
“章先生言重了。”明子熠看着这个与迟熙言有着五六分相像的中年男人,不觉地心口丝丝地冒着苦意。他曾与迟熙言一起设想过无数种初见章谨时的场面应对,那时觉得,上来直接叫岳父他怕是还没这个胆量,但至少伯父是能叫得的。但时过境迁,他与迟熙言都咫尺天涯了,与章谨就更是只有彼此先生相称了。不过明子熠也没那么多的闲暇心思去感慨这些,他对章谨躬身行了礼,一落了座,不等章谨再开口,就又急切地问道,“熙言他现在还好吗?”
“抱歉,请您称呼内君殿下。”章谨纠正道。但他当真看到这个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周身满溢着疲惫而无望的气息的年轻人,在听闻他的话之后连眼神中的最后一丝光亮都瞬间灰暗了下去时,他到底还是有些不忍。他又说道,“内君殿下现下正在修养,身体已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明子熠一叠声地说道。
他那日收到容珣的信息,知道了迟熙言的晕倒是因为流产,瞬间就如被重锤猛砸了脑袋,除了懵和疼,就再也没了其他感觉。
迟熙言的痛苦都是他造成的,而他们居然曾经还有过一个孩子,但这孩子与他一起都给迟熙言造成了无尽的伤害……这样的念头在他的脑子不断地循环着,拌合着疯狂地想要得知迟熙言安好的期望,纠缠得他几天来浑浑噩噩恍恍惚惚。直到今天章谨找上了他,这才在他那纷乱浑沌的思绪中撕开了到口子,而一句已无大碍,才勉强将他那被绞成碎片的心再团到一处塞了回来。
“今天请来明先生,其实也是为了内君殿下的事。”章谨并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道,“明先生似乎,至今仍与内君殿下有联系?”
“并没有。”章谨的询问猛然将明子熠的心神拉了回来,这不是可以大意的问题,他也不允许自己再给迟熙言带来伤害了,连忙澄清道,“是我单方面给……他发过信息,他再未跟我联系过了。”
“内君殿下成婚一年有余,”章谨看着明子熠,说道,“明先生仍这样有违礼数地纠缠着,不知是为何意?”
明子熠看着章谨那双丝毫不露情绪的、甚至连斥责都难见其踪的淡然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胸口说不出来了。他能为何意?他只是想爱迟熙言而已,而这答案章谨未必不知道,可知道又如何,他的这份爱在章谨的眼里,只会是个本就不该存在的违禁品吧。
“我并无非分之想。”明子熠垂下眸子,回答道。
“明先生对内君殿下的情谊我明白。”章谨这话也不是信口而已,他昨天也细问过迟熙言,迟熙言答得不多,可他依旧看得出迟熙言的绝望哀伤。或许曾经有多深情如今就有多凄惘,而他现在从明子熠身上也看到了同样的神色。但这到底不是他能心软的事。他说道,“不过明先生的这份情谊是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我希望明先生也能明白。”
“我明白。”明子熠黯然地答道。这是他早就明白的事,迟熙言与他之间有太多的阻碍,这些都不是仅凭爱意就可以克服的,所以他早已就不抱有任何期待了。
“明先生或许真的明白,或许也并不完全明白。”章谨觉得明子熠并非完全明白,如果真的明白,这人可能就不会再忍心缠着迟熙言了。他不禁露出了一抹莫名的浅淡笑意,那笑意不似嗤笑,反倒像是含着些许无奈与包容,又说道,“这样说吧,做个大不敬的假设,若是内君殿下与太子殿下当真离了婚,明先生又当如何?”
“熙言要和太子离婚?”明子熠倏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望向章谨。
“请您称呼内君殿下。”章谨再次纠正道,又说,“内君殿下不会与太子殿下离婚的,所以说这是个大不敬的假设。我与明先生倾心交谈,也望明先生能不要对我藏私。”
明子熠也在暗骂自己刚才的痴心妄想,分明都已经不存期望了,可听到这样的假设时,却还是不能自已地心头一动。他在心中嗤笑过自己,但再次看向章谨时,眼中却一派澄澈,他认真地说道:“只要他愿意,我恨不得立即与他结婚。”
“那您觉得,内君殿下会愿意吗?”章谨问道。
明子熠原本理所当然地觉得迟熙言当然会愿意,可真当要说出口时,他张了张嘴,却卡得说不出了。他能肯定迟熙言仍是爱他的,但迟熙言还愿不愿意与他结婚,不知何故他却不敢确信了。
“其实您也清楚,内君殿下即便离婚,也不可能再回应您的情谊了。”章谨毫不留情地戳穿道,“内君殿下或许也对您抱有过同样的情谊,但这份情谊,再重也重不过国家形象皇室尊严在内君殿下心中的分量。会威胁到皇室尊严的事情,内君殿下都不可能去做的,不管他还是不是太子的伴侣。而不可能的事情中,就包括与您,明先生,再在一起。”
明子熠默然地坐着,坐姿依旧端正挺直,可整个人看着却犹如一堆颓朽的枯木,仿佛轻轻一触就能戳散,化作一滩灰。
他得承认,章谨说得没错,他是早就该清楚的。他不怀疑迟熙言爱他比爱容珩深,可爱得再深,也是比不过责任在迟熙言心中的分量的。当日他在迟熙言结婚前就曾说过,只要迟熙言愿意,他拼尽一切都会带迟熙言走,可迟熙言却不愿意。迟熙言为了自己的责任,结了那门婚,又努力地扮演好太子内君的角色,如果不是在容珣府上他的那场意外的失控,恐怕他们也就悄无声息地有始无终了。
而两个月前的那场意外,也永远不可能是他们冲破阻碍的突破口,它只会是一个痛到极致的最后的纪念品,是他们之间最决绝而惨烈的句点。
“我知道,我知道……”明子熠颓然地说着,“我……不奢求和他在一起了。”
“可您的情谊,已然给内君殿下带来困扰了,您知道吗?”章谨又问。
明子熠满身的迷惘无助,说不出话来。
“内君殿下并非冷心冷性之人,无法回应您的这份情谊,怎么可能不教他自责难安。”章谨说道,“而内君殿下一面要全力顾及自己的责任,一面又始终对您心怀愧意,您让内君殿下如何自处?您这是要逼得内君殿下生生将自己撕裂开吗?”
“不是的……”明子熠怎么舍得为难迟熙言呢,他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捧给迟熙言然而都仍觉不够,又怎么会舍得为难对方。
可他却说不出真正反驳的话来。他知道章谨说得没错,其实他捧给迟熙言的一切,已然成了迟熙言的负担。他只是想做迟熙言永远可以退回来的后路,却又竟用这条所谓的后路紧紧的缠住了对方,成了撕扯着迟熙言的另一股力量了。
“如果您真的对内君殿下仍存有情谊,仍存有哪怕半分的不舍,那您就该对内君殿下放手。”章谨说出了此番的来意。
他真的怕明子熠会问,凭什么要自己放手,而不是容珩放手,章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能说这是惟一的解,哪怕他也知道这个解并不完美。
幸而明子熠并没有问为什么。
心伤到极致反而只残留了理智,明子熠没再多说,只问了一句:“您希望我怎么做?”
“与内君殿下断绝一切的联系和往来,”章谨看着明子熠,郑重地说道,“尽快开始您的新的感情生活。”
明子熠没有拒绝也没有应下,只低垂着眼眸沉默许久。
章谨亦不催促,给足了对方自我说服的时间。
“我能再见见他吗?”良久的静默之后,明子熠忽然开口问,发着哽的喑哑的声音里,透着卑微的祈求,“最后再见他一次。不说话也行,不让他知道也行,就远远地看他一眼,看看他现在好不好,就行了。”
章谨听了这请求,一时间从心尖到眼眶窜连着的发着酸。他微微偏过头去,悄声地深吸了口气,掩饰下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