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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小狐狸憨愣又羞怯,不愿意耍这些手段。
艳而有骨。
商响不禁对小狐狸生出敬佩。
秦遇常依言放开了,齐袖微微一笑,双目流情却又不动意。
最勾引的眼神。
瓷白手腕上留下一圈指印,刺眼的红,被一节垂下来的镶了软布边的白袖子遮住。
齐袖端起茶杯,秦遇常喝过的。伶人仰起洁白的脖颈,碧色的茶汤顺着喉头流入他的身体。
“唱得渴了,润润嗓,少帅不要见怪。”齐袖告罪。
被茶汤滋润过的嗓子更加柔软清亮,娇弱的伶人站起来,一步一步上了竹架子搭成的简陋戏台。
“吴师哥,唱思凡。”
同小狐狸惊艳亮嗓的秋江一样,思凡也是《玉簪记》里的一出。
分明是妖怪,在戏台上却扮着小道姑。
齐袖的陈妙常演得最妙,他把她当自己演,开口便活了。
这是在记恨秦遇常说他唱得不好。
“他把眼儿瞧着咱,
咱把眼儿觑着他。
他与咱,咱共他,
两下里多牵挂。
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
死在阎王殿前由他。
把那碾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
放在油锅里去炸,啊呀,由他!
则见那活人受罪,
哪曾见死鬼带枷?
……”
润亮的嗓子,满宫满调,眼神身段皆俱味道。
他唱得好,齐袖自己知道。不能再好了,他都成戏里的人了。
唱罢,满座儿的叫好声。就连蹲在角落喝大碗老鹰茶的下力汉子都脖粗筋赤没完没了拼命使拙劲喝彩。
他们哪里懂戏,只晓得齐袖这回足铆。
齐袖望向秦遇常,盈盈的目光。不是正经戏台,小狐狸没穿戏服,寻常的打扮,却还是带些旦角的气质,很妩媚。因为性别,这妩媚又显得隐晦。
秦遇常的目光一刻不曾离开他,二楼的罗玉斋也是。
很正式的谢幕,草台班子哪有什么幕帘,可齐袖装作有,认真的同台下的座儿们交代。
然后,他才走下来,走到秦遇常面前,步伐宽迈坚定,不可言说的豪气。
“少帅,这出如何,可能入您的耳?”
抬手,秦遇常佻薄的抚摸着小戏子的脸。指尖划过寡淡的眼角眉梢:“唱得很好。”
不知什么时候,罗玉斋悄然离席。木质楼梯迈出一双鸦青布鞋,黑色的暗纹缎袍上,泛着如同幼儿肌肤一样滑腻柔软的光。
手里的帕子还是往常那条,鹅黄色的,紫蓝色的绣线交织成两簇浑圆满开的绣球花。很寻常的绣工,不见得多好,可罗玉斋贴身带着,时时把玩。
商响见了他,又望向齐袖。
然而齐袖垂着眼皮,谁也不看。
“罗兄。”秦遇常坐在条凳上,没规矩的翘着二郎腿,点燃一支香烟,很轻慢的客套着。
罗玉斋笑了笑,同拿着腰间别着柯尔特的军人虚以委蛇。
“小山可还好。”
“很好,来渝州的路上受了累,如今歇好了,隔几日要去凰鸣茶园贴演,届时还请罗兄捧场。”
香烟灰蓝色的烟雾模糊了秦遇常的脸,同时也模糊了齐袖的视线。
然而,罗玉斋是否注意到他已经不重要了。在呛人又慵懒的烟味中,秦遇常狎昵的揽着齐袖的腰,带他出了茶馆。
接下来的几日,齐袖没有再来过。哑了嗓子的吴师哥没法登台,只能单薄的拉着胡琴。客人少了,田梳抱怨,可也担心着憨傻的小齐袖。
后来,茶客们就开始传,小戏子得了秦少帅宠爱,饭同食,寝同榻,迎送都是净街戒严。
有人问:“那原来得宠的陈小山呢?”
“陈小山啊。”那人将尾音拖长,“失宠了,又开始抛头露脸的唱戏了。”
凡人的心总在变,不过是一个戏子得宠了又失宠的故事。
可商响却揪着一颗心。
小狐狸走之前望向罗玉斋那一眼,实在太难忘。
第三十三章 缘
六月十四,是陈小山在凰鸣茶园登场的日子。
商响心头存着说不定能见到齐袖的侥幸,托狼王搞了张戏票。
陈小山名气大,如今渝州又涌来大批下江人。里边有不少都是他过去的戏迷。
凰鸣茶园跟码头上的小茶馆不一样,高档、堂皇,来往的都是有钱有身份的,自然重视格调。
商响穿了件月白绸衫,额前的软发用摩丝梳上去,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疏淡的眉,再往下,细密的睫毛覆着一双漆黑眼珠。
不像平时稀里糊涂的穿,好好收拾过后的老鼠精没有半点儿货郎小贩的样子,十足十是个养尊处优的年轻少爷。
肖吟帮他整了整领子,指尖轻轻划过淡淡的眉,嘱咐他:“茶园人多,早些回来。”
而后,忍不住将人搂进怀里,仔细亲过。
唇被亲红了,闪着润泽的光,像朵掉落凡尘的海棠花。
商响羞赧的推开他:“好了,现在小狐狸的事情要紧,等我办完了再回来跟你亲热。”
肖吟不依,噙笑:“这算什么亲热,响响还不知道什么是亲热呢。”
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取笑也是情趣,抬了细白的手锤他胸口,商响啐他不要脸。却被拉过手腕,吻了手指。
戏在傍晚开场,宾客如云。
从北方来渝的下江人,多是本就捧陈小山的票友。渝州当地来的,大都听闻陈小山的名头,买戏票长见识,为看人的多为看戏的少。
大家都冲着陈小山,只有商响为了齐袖。
陈小山还住秦公馆里,并未像传闻中那样失了宠。及至他出台时,秦少帅还越上台口,专为陈老板打帘儿,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捧他。
齐袖是跟着秦遇常来的,坐在二楼的小包间里。人没瘦,穿得也登样,秦遇常好像没待他不好。
罗玉斋也来了,盯着台上的贵妃,目光日痴如醉。
浓墨重彩的扮相,陈小山美极了,还未开嗓,单凭亮相身段就足以叫人叹服。
这个人,是天生的属于戏台的。
当然,戏外的陈小山依旧吸引人,可远不如他在台上那样光芒万丈。举手投足,仿佛千年来最明亮的月色蟾光统统汇于贵妃的珠钗之上。
空气中好似弥漫着贵妃杯中的曲香,戏台下的座儿们,仿佛也饮下满杯满盏的琼浆玉露。
醉了。
原本来看戏的看上了人,来看人的迷上了戏。
这就是陈小山的本事,能叫听戏的也人戏不分。
其实,也不是他们不分。而是若没了唱戏的人,这出戏便成不了这样。
所以他们才捧他,真金白银,诚心实意的捧。
头天开演,陈小山连唱四出儿,出出都是是硬戏,谢幕时掌声雷动,几个北方口音的戏迷变着法儿的叫好。
寻了秦遇常去后台的间隙,商响一溜烟儿似的避过四个卫兵,溜进了齐袖的小包厢里。
“响哥。”
小狐狸见着他,又惊又喜,甜甜软软的笑了,拉住他的手直晃。
“你怎么来了!”
不客气的拍了一下小狐狸的脑门,商响陡然生出豪气干云:“你被凡人莫名其妙的抓走了,能不找吗,要是不明不白的被练了丹,都没人给你报仇。毕竟相识一场,你响哥向来很讲义气的。”
齐袖说:“响哥你对我真好。”
“看你也不像受了罪的样子,说说吧,你跟那个少帅是怎么回事。上回从秦公馆回来你就不对劲。”
垂下眼帘,齐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也许是羞赧。
可怜巴巴的望着商响。
“我跟他呀……”无可奈何的,齐袖讲了他和秦少帅的恩怨纠葛。
刚能化形那会儿,小狐狸跟着一只雪狐亲戚去了东北,西南狐狸从没见过连天大雪,仗着皮毛厚实,使劲儿在雪地里撒欢儿。
走着走着,他迷了路,在冰天雪地的茫茫荒原里,迷途的狐狸邂逅了重伤的少年。
少年身上都是伤,鞭子抽的,白皮肤上没有一处好。
他躺在雪地了动也不能动,可盯着小狐狸的眼睛锐利得像一只凶狠的鹰。
“你是妖怪。”少年一眼就看穿了,他从小就能辨别这些。
小狐狸不理他,反正又不认识,就放着他自生自灭吧。
可是刚往前走了没几步,好心肠的狐狸还是放心不下,倒转回去,在雪地上留下两行弯曲的脚印。
来到少年身边时,狐狸开口说了人话:
“你还好吗?”
少年冷冷的看他,牙关紧咬。
“哎。”叹了口气,狐狸对凡人的倔强有点无奈,“你闭上眼睛。”
少年不动。
“快闭上,我要变成人形,一会儿吓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