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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承弼这才意识到晋枢机脚上的是自己的血,他一抹泪痕,竟然孩子般的笑起来,“重华,重华。”他将滚烫的烧酒倒在掌心,一国之君,便跪在浣衣局冰冷的青砖上替晋枢机搓着脚心。
四面的宫女太监全都背转身回避,各个跪着身子,恨不能将自己缩进地里去。
小顺子得了王传喜脸色,带着十七八个太医疾奔过来,驾前失仪本是大罪,如今却谁也顾不得。
商承弼望着一溜的御医,“谁能让他醒过来,朕赏他黄金千两,白璧十双。”
五年来,太医们早都习惯了这样的阵势,也知道晋枢机绝对死不了。如今,一个个找到自己该在的位置,各司其职,各显神通,大概是看久了,也懒得再为商承弼又一次上演的情深似海震惊。
君不似君,臣不像臣,太医们是习以为常,奴才们却吓得大气不敢透。浣衣局向来是宫里最低贱的地方,虽说人人都听说过宠冠后宫的临渊侯,但到底耳闻不如眼见。如今虽是人人伏身贴地,五体俱拳,可这阵势就算听也听明白了,就是没长耳朵的,也能感觉到四周攒起来一样的气息。什么都是压着的,连树的影子都是闷着摇的。
奴才们各个屏气凝神,恨不得将眼睛耳朵关起来,见了皇上这么狼狈的模样,各个都不知道将来是什么下场。听说,沾着这位临渊侯的能活下来的不多,尤其是那王公公,原以为晋枢机失势,堂堂一个世子被贬到做最下等的奴才,可谁能想到,皇上竟然对他——这哪里还像对一个男宠啊,前朝的男妃也不少,太上皇也是好这口的人,可是,看皇上刚才那阵势,若是那个人不行了,就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个死法了。王公公想到晋枢机曾经的那些手段,不觉冷汗直冒,满身的毛孔都像灌进了凉风,刺的骨头吱吱的叫,急欲一头撞死,却又不敢引人注意,努力咬了几次舌头,四肢百骸全是软的,竟连一点劲都使不上来。
跪在王公公旁边的小太监也感觉到了身周不同寻常的寒意,偷眼看时,却见王公公的脸已经变成了蓝色。
太医们各自忙碌。晋枢机所躺的半尺见方,小太监们临时搭了帐子挡风。商承弼擦掉了血渍的手背抹上流着泪的脸,脸上也带着血。
晋枢机终于醒转过来。
他张开眼睛的那一刻,商承弼整个人都是发亮的,他的眼睛仿佛最暗的天空升起的最亮的星星,“重华——”
晋枢机微微抬了抬手,商承弼顾不得站起身,跪着挪到他身边,握住他手。王传喜早用厚毯子盖住了晋枢机腿脚,商承弼跪坐在脚上,将晋枢机扶着靠上自己肩头,眼睛又一次红了。
晋枢机虚虚张了张手,手指滑过他脸,笑了,“真好,又摸到你的脸了,我还活着。”
“重华!朕再也、再也、再也不伤你了!”他一下将晋枢机裹在怀里,“传朕口谕,封临渊侯为瑞王——”
晋枢机突然摇头,“你的伤!太医,快,快帮皇上裹伤!”他抓住商承弼肩膀,“你伤得这么重怎么把披风脱了,昨天才——”
王传喜躬身道,“侯——王爷劝劝皇上,皇上一直顾着您呢。”
晋枢机对太医们点头,“快!”一面说着一面从他身上挪过来,旁边小顺子早垫好了厚垫子。
商承弼这才抬起手来叫太医们重新上药,又将绷带绑好。商承弼一双眼睛一直望着晋枢机,“对不起,是朕害得你这样。”
晋枢机面色苍白,“你的真气——”
“谁在乎这个!”商承弼心急如火,恨不得立刻扑到晋枢机身边去,哪耐烦太医们慢慢诊治,“朕会下令,恢复你父亲的爵位,还有,加封你为瑞王,你若是想上朝议事,朕再封你为尚书令——”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升太医冯卢为正四品提点,赏黄金万两,白银两万两,白璧十双、明珠一斛,《黄帝内经》一本,《神农本草经》一本,《千金方》一本。其余人等,赏黄金百两,白银千两。”
“谢主隆恩。”山呼万岁,四海升平。
晋枢机轻轻咳嗽,“我——”
商承弼打断他,“你是不是不喜欢瑞王这个封号?”他顿了一顿,虽然朕也不喜欢,但是你若一定要,“就封你做临渊王也好。”
晋枢机轻轻摇头,“本朝不封异姓王,皇上忘了吗?就连我父亲,能保留楚王的封号,已是皇上仁慈了。”当年商衾寒带兵南下,直捣黄龙,楚王被迫请降,商承弼为示优容,并未撤除王爵,却收走了各项权柄,甚至连祭祀也不能。虽然称王,却是有名无实。
“你在怪朕?”商承弼心里突突的,“朕知道对不起你,朕也不知道怎么了。往常欺负你也就罢了,可是昨天,朕恨你居然真的如此心狠,可是朕更恨就算你做出这样的事,朕却还是舍不得你,就算为你受伤,只要你没事,朕就——”商承弼一着急,竟顾不得一地的太医奴才,诉起衷肠来了。
晋枢机连连摆手,“不是的。我父骄横,行事不足。他的野心太大,这次那一百二十万两黄金——皇上不追究,我已心满意足了。本就是降臣,这些年又多有优容,您封他个楚子也就是了,以防他再生不安之心。”晋枢机咳嗽着,“至于我,降梁以来,全无半点功业。一日之内,几番起落,街头巷末难免诸多猜测。世人口舌不堪——”他咳嗽不止,面上带着些病态的红。
“皇上,请王爷先回宫里去吧。”王传喜小声提醒。
商承弼这才回过神来,也不顾太医不要再度使力的劝告,将晋枢机抱在怀里,“你不用在意这些,朕叫武德司盯着,谁敢乱说,剪了他的舌头!还有那些编戏文的,含沙射影,最是可恶,朕叫京安令把他们圈出来,全拴在牢里,给你出气。”
晋枢机躺在他怀里,再一次坐在稳稳当当的龙辇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自然希望你壅塞言路,激起民变。民心生变,便大事可成。可是如今外有赫连傒虎视眈眈,内有靖边王名正言顺,我又不能真的学祸国殃民的妲己让百姓徒然受苦,如今也只能希望你做个好皇帝,以谋后动。他握住了商承弼的手,“不要为了我受万人唾骂。你是九五之尊,心里想的应该是天下万民——”他伸手划着商承弼心的位置,“这里,若全是晋枢机,那大梁千千万万的子民,你又放在哪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商不能没有小晋,小晋的心里却全是算计,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却不知是谁的悲哀
104一百零四、小商的剖白
“重华;喝药了。”商承弼捧着八瓣莲花的云纹玛瑙碗,小心地吹温了药汤喂他。
晋枢机喝了一口便蹙起了眉头,“你也有伤,别照顾我了。当心胸口疼。”
商承弼又喂了他一口;才道;“不碍的。叫朕记着这是你刺的;每疼一下就提醒我以后再也不能辜负你。”
晋枢机含笑咽了;商承弼用绢帕替他蘸了蘸嘴角的药汁;晋枢机一咳;却将一匙药都吐出来。商承弼放下药碗,再替他擦,却见唇边还留下一点,贴过去用舌头卷走了,轻轻试了试味道,道“倒是不太苦。”
晋枢机微笑,“还好。喝得药多了,也辨不出什么是苦什么是不苦了。”说了这一句,又开始咳。
商承弼皱着眉,“怎么咳个不住。”他扬起声音,“叫太医们琢磨些止咳的方子,这样咳下去,转成肺痨怎么办?”
晋枢机向后靠了靠,“我若得了痨病,你就把我化了,用过的东西都烧干净,别沾染了自己的身子。”
商承弼突然凑过来深深吻住他,晋枢机身后有伤,被他压过来痛得一身冷汗,商承弼这才放开他,“早都跑不掉了。你若真有什么,朕和你一起死。”
晋枢机自己捧了药碗将一大碗药全喝了,“你快歇着吧,遇刺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为了安朝臣的心,每日都勉强着上朝,已经太辛苦了。”
商承弼却道,“是不是压着你了?身后还疼吗?我替你上过药再睡。”
晋枢机知道他性子,索性由着他,趴在枕头上。四周服侍的内监送上祛瘀止痛的药膏,又摆好清水,这才识相地退出去。
商承弼扶着床柱站起来,弯腰替他褪小裤,一低头,背上的伤口仿佛要裂开来。晋枢机忙道,“怎么了?”
“没事。”商承弼皱眉,“那个贱人呢?”
“啊?”晋枢机一愣,想起他是问熹和,“皇后命人运送她的尸骨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