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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翛…你当真是…崔嵬阁阁主?”他尽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不那么像质问,“该不会是…”
“不会错,”楚翛有点哭笑不得,闹半天这人是在质疑自己的身份,“二十年前八月十六共十一个婴孩出世,我是最后一个被施毒的,前十个孩子,都死了。”
“可你…”一点儿都不像楚穆。
原来古人常说“人有三魂七魄”不是糊弄人,香台上的琉璃镜自卯时旭日东升至戌时夕阳落下,光线每时每刻透过的角度都在变化,这才折射出了不同的色彩。同一魂魄,趟过忘川水饮了孟婆汤,便是一锅麻将重新洗牌,别说一模一样,就是有几张重复都不是件易事。
许留山咬着破皮的嘴角沉默地看向楚翛,失常的心跳在那双此时沉静如水的眼眸中渐渐归于平息。
“你去京都做什么?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虽然会有缺漏,留给崔嵬用也够了。”
楚翛没说话。
许留山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后了然地点点头:“别的事儿不愿意告诉我就罢了。我跟你同去京都?那地方如今乱作一团,你…恐怕应付不来。”
楚翛叫他这么一说,不免又想起萍水相逢的那俩跟屁虫,也不好知会许留山这件糗事:“我要留在花都几日,等…”他一顿,呛咳了几声,“两位朋友同行。”
“朋友?”明知这两位“朋友”是何许人也的许留山装傻充愣,那乱箭般的目光天女散花地戳了楚翛一身,“不是你招的烂桃花?”
楚翛:“…”
他简直闹不清这位老妖怪天灵盖里都装了些什么宝贝,好不容易毕恭毕敬了一会儿,鬼上身似的发了会儿楞,现在仗着他肚子里全是船好欺负,索性蹬鼻子上脸爬到他头上来作威作福。
这人和顾呆瓜可谓绝代双骄,阁主打算把许留山挖回崔嵬阁,两人一对儿正好挂在墙上给当个门神。
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楚翛自以为妥妥贴贴安顿好的柳氏兄妹在云州黄沙漫天的大漠之中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吃了满嘴的沙子,摇身一变,成了两头瘦弱的小骆驼。
柳石毕竟年龄大些,药性走得快,他一醒,脸上全无诧异惊恐,反而立刻掏出布巾擦干净了柳苇的小脸,连耳朵里细密的沙粒都清理了出来,这才转而换了一面打扫自己。
似乎这一切他早已料到。
柳苇给这么一阵猛擦,脸上的皮都快崩开了,她眼睫上盖了一层灰土,冲少年眨巴眼睛:“哥哥,你干嘛这么野蛮。你学学楚哥哥…”
“哦,楚哥哥,”柳石冷着脸哼笑,“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楚哥哥是你能叫的?”
柳苇没怎么费力气撒的娇受到了忽视,不满地将小嘴一撇:“他不就是崔嵬阁阁主么,大不了…大不了我将来去当阁主夫人就是了,你管我叫他什么!”
这话说出来纯粹是气人用的,偏偏柳石一根筋着了道儿:“你你你,你还当阁主夫人?你知道他还能活几天吗?你当阁主夫人,那大毒虫毒不死你!”
“你咒我楚哥哥!”柳苇当即就抓狂了,尖叫着扑到少年身上准备拼个你死我活。
柳石嘴上说着重话,到底还是心疼自家妹妹,那阁主也不是个能随便挂在口头上供他们拌嘴取乐的人物,便明智地结束了这一番争论,伸手揽过小女孩软软的小身体,轻柔地归拢着她一头乱发,正要出言安慰认错之时,只觉耳际扫过一阵劲风,他下意识地低头护住柳苇,做好了抵挡深秋寒风的准备。
直到第三个人的呼吸声清晰传来,他这才心口一紧,后知后觉地去拔剑。
可惜为时已晚。
他刚碰到剑鞘的手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手腕处便是一阵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指尖滴在沙土间,痛感才陡然袭来。
他闷哼一声,想要捂住伤处的右手还没来得及动弹,大同小异的剧烈疼痛便蔓延到了右腕。
短短一息之间,来人便心狠手辣地断了他双手筋脉,干脆利落地没留一点后路给他。
这辈子想再提剑执笔,恐怕是再无可能。
柳苇见了血,怕得浑身发抖,却苦于贴在喉咙上的冷剑不敢惊叫,红润丰满的唇瓣给生生咬出了血,砸在沾血的刀锋上。
“我不是来索命的,”来人身披墨色斗笠,带了张鬼面具,隐约能看到右眼角有一处刀疤。他执剑那只手端的四平八稳,真的说话算话地不伤柳苇分毫,“我只问一个问题,答不好,”轻轻将手腕向前一送,女孩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白嫩的脖颈上应声出现了一道殷红的小伤,“我把她切了烤给你吃。”
柳苇已经吓得丧失了语言功能,支吾了半天,只能说出一堆毫无意义的拟声词。
柳石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尽量压制住冲冠的怒气,答道:“你问。”
“方才你们说的那个人,崔嵬阁阁主,去哪儿了?”
柳石本就因为自家妹妹见色起意而对楚翛这个小白脸没个好印象,一听这话,当即明白了两人遭此劫难的缘故全在那小白脸身上,气得理智都飞到天上去见玉皇大帝了:“他…他这个…”
拦路虎没闲心梳理这已成废人的少年的爱恨情仇,刀锋再一次饮血:“废话少说。”
柳苇已经吓晕了,她哥哥看着她流血受伤,凭空觉得一把钢叉捅进了自己的肚子:“你你别动手!他去花都了,应当在许留山那孙子那儿…要是没有,就是去京都了!我知道的都说了,你放开我妹妹!”
刀疤脸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判断这小子的话是否属实。
柳石的注意力全在他妹妹身上:“句句属实!我干嘛为那大花瓶搭上我妹妹!你把刀拿开!”
刀疤脸隔着面具冲他笑了一下,依言撤剑。
柳石顾不上手腕剑伤,正要上前照看柳苇,却吸了一口甜腻的冷气,身子一软,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第5章 笙歌
历朝历代皇位之争,都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动辄兄弟反目手足相残,忠臣为奸人所害,良将为昏君所忌,朝歌夜弦的宫殿上下血流成河,无形的臂膀伸出百里之外,顷刻间便足以碾碎沙场上浴血将军一身钢筋铁骨。
人心本就是吃人的东西,对无尚皇权的渴望有如为虎添翼,为这把撕人血肉的钢刀淬上一层无药可救的蛊毒。
一击必杀,成王败寇,生在这漩涡之中,难免湿了一身自视清高的竹兰傲骨。
有人便有江湖,京城之中,退,又向哪里退呢?
他生来随性散漫,出生之时父皇又已立储君,本以为,这暗潮汹涌的争权夺势之战,他是可以安之若素地躲在角落,了无牵挂地做个胸无大志专吃朝廷粮饷的小王爷。
岂知人算不如天算,他自懂事起便精打细算盘算好的闲适日子被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端了锅,翻了个彻彻底底。
三年前的某天,不知是谁最先在自个儿家门口轻轻咳嗽了一声,此人沉寂了几天之后,掀起了血肉模糊的瘟疫风暴。
那时候他还在烟花柳巷左拥右抱醉死在温柔乡中,枕着美人香喷喷软嫩嫩的细胳膊小腿儿睡得不知今夕何夕,潇洒地败着皇室的金山银山,尽职尽责地扮演好了一个皇室中必备的烂泥扶不上墙的角色,甚至不惜出卖自己高高在上的宏伟形象和英俊风流的少年色相,哄好了上至七老八十老妪下至襁褓中小小女婴的天下全数女性。
然而酒醒之后再回皇宫,他曾一厢情愿地以为就会这样长长久久过下去的逍遥日子便支离破碎在他眼前。
瘟疫席卷了大半个京城,就连皇宫也未能幸免,他躲在昭阳宫里蒙着锦被,隔壁传来侍女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太子、五皇子堑王、六皇子麟王,连藏在深闺之中的公主都在整日整夜地发烧呕吐,在全天下的郎中反应过来采取措施之前,这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疾病便掠夺了上百人的性命。
太子和堑王命丧黄泉,麟王捡回了条小命,却已经在病重之时烧坏了脑子,成了个痴痴傻傻只懂吃喝拉撒的废物。父皇由此心脉大恸,瘟疫平定后没几日便重病卧床,挣扎着将周身鲜血全都吐净,两腿一蹬,撂下十八岁的四皇子直截了当地见了阎王。
懵懂的小王爷尚未从丧父失兄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便是迎面一道先皇遗旨劈头而来,砸得他头昏眼花。
“眼下朝中唯有南萧王您得当如此大任,先皇生前所留遗志亦将这天下托付于您。纵观现下京城风云变幻,南北战事吃紧,平定江山兴复旧都之大事迫在眉睫,普天之下,舍南萧王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