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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玩闹的玩意儿做不得数,龙芸很快就忘了两个人刚才的家家酒盟约,小大人儿似的端详了一会长安,老气横秋地评点说:“我瞧你喜欢人家。”
长安疑惑地扭过脸来:“喜欢是什么?”
这问题对于小姑娘来说还是难了些,她托腮苦思了半晌,才来了一线灵光:“就像我喜欢爹爹那样。”
长安摇摇头,他仍然不懂。
长安承袭了季三昧的相貌,颇有鬼狐风姿,本是个极有心机的样貌,但他内里的一颗魂灵却把这张心机脸穿成了一只无辜的委屈的小羊羔,一双眼微微睁大,澄净得仿佛能纳下百川,困惑起来、微微张开双唇的样子更显得诱人:“我没有爹。我只有师父。”
女孩子的母性与生俱来、不分年龄,龙芸被他这副模样撩了一把,眨巴着水淋淋的大眼睛,循循善诱:“你喜欢你师父吗?”
摸着自己的根,长安仔细感受了一下才慎重地回答:“喜欢,可对小师弟的喜欢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看到小师弟,特别饿。”长安舔了舔嘴唇,补充,“想吃。”
龙芸被镇住了。
她在自己狭小的知识库里搜寻一圈,没有发现类似的情况,于是她挪得离长安远了点,生怕他一时兴起,在开吃前拿自己做开胃的点心。
另一边,季三昧用齿关叼着烟枪,沿着河岸缓缓踱步,寻找莲蓬。
这也怪他,这几日一进亭子就没离开过,学会了那在脖子上套烙饼、饿了就咬一口的懒汉作风,把沂水亭靠岸一侧的莲蓬几乎采空了。
他不离开沂水亭的另一目的,是为了尽情享受沈伐石对自己的视奸,自己离开了亭子,他绝对要跑。
刚才他家沈兄就被小姑娘家家的一句话给吓跑了,那腿脚简直和当年被自己吓跑时一样的利索。
季三昧还记得那次是二人在“一川风”里喝花酒,自己跑出去装小倌儿给客人弹了一曲烛阴古曲,赚来了一袋黄金,可沈兄向来不爱这些黄白之物,看到时神色不愉,面皮绷得紧紧的,自己为了逗他开心,就捏了一把小沈兄,没想到他竟气恼到拂袖而去,弄得季三昧也没了兴致,怏怏地坐在酒楼里,把剩下的半壶酒一杯杯喝净了。
那时候的他想,沈兄,若是你要听我唱,十八摸我都唱给你听啊。
可惜了,他家沈兄胆子小,听到这话有可能跑得更快。
季三昧站在沂水河畔的大柳树旁,惆怅无限。
但是很快,他就没了这个伤春悲秋的兴致。
一柄匕首突兀地横在了自己喉间,开了刃的尖端抵在他细嫩的颈部皮肤上,只轻轻印上去,就让那抹雪白上多了一道血痕。
一双大手捂住了他的整张脸,食指和中指的尖端指节在季三昧眼窝里没入,随时准备将他的双眼抠出来。
龙飞安颤抖着,将身上最后一张移形换位的黄符贴在了柳树树干上,喉咙里翻涌着几乎要结块的血腥味。
他本可以逃的,可他不甘心。
既然生人活祭难做成,那得了季三昧的异灵根,那也不错。
但是不能在这里,他要把季三昧带到一个秘密的地方,他还要将季三昧活剐了,好偿还他愚弄自己的罪……
然而他的梦没有来得及做完。
龙飞安的头顶一阵发麻,还未来得及回头,一柄禅杖就凌空飞来,激荡的佛铃化为了一片夺魄的鬼音,泠泠一炸,杀意狂飙,像是一口獠牙,擦着他的头皮咬上了那纸黄符。
黄符连带着柳树的上半端横飞而出,尘烟腾飞,把来人的身影都混淆在了澎湃的烟气中。
沂水亭中的长安一惊,本能地拥紧了惊叫出声的龙芸,捂住了她的耳朵。
龙飞安骇然回转,可头刚刚转到一半,一只手就陡然伸来,一把捏住了他的头盖骨,将他提至半空。
他听到了自己的头骨被捏出了令人牙酸的咔咔脆响。
他锁住季三昧咽喉的右手是最先断掉的,骨头从肘部关节处被拧断,像是掐断一截树枝似的,龙飞安只听得喀吧一声响脆,在感受到尖锐的疼痛前,他甚至扭动了一下脖子,寻找着那异响的来源。
季三昧捂住脖子掉落在地,呛咳了几声,才来得及抬头去看来人。
——他的沈兄,身形还隐藏在尘雾之中,但季三昧单看来人的脚就知道他是谁。
柳树被拦腰铲去了一半,断面处高低不平,粗粝不堪,而龙飞安被沈伐石狠狠按倒在了断面之上。
龙飞安两侧胳膊都断了,像是芦苇杆似的扭曲着,紧巴巴地呈局促状夹在腰间。
龙飞安的鼻孔和瞳孔一起放大,痛得疯狂挣扎起来,口里啊啊有声,脑袋朝后仰去,后脑勺哐哐砸在树桩上,宛如砧板上垂死的肉狗。
沈伐石押紧他的脸,面不改色地敲断了他的双腿。
那两条踢蹬的双腿老实了,软踏踏地垂挂了下来,足趾止不住地抽搐、挛缩。
龙飞安的口里翻涌着类似于水流的响动,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沂水仍在安然地潺潺流淌,与龙飞安被稀释过的的哀求呻吟声混作一团。
河流可以说是这世间最残酷的旁观者,无论发生了何事,哪怕是有人在其中溺毙,也仍废不了江河的万古之流。
沈伐石发了狂,一双眼睛里只剩下了一片雪落后白茫茫的大地,黑色的瞳仁消失不见,只有狂湃的煞气一层层从他身上翻卷而出。
沈伐石面对着龙飞安,冷声为他下了个定义:“死人。”
季三昧摸着喉咙,嘶哑地呛咳两声:“师父,留他一条命。”
季三昧曾梳理过这次鬼车事件的时间脉络。
鬼车出现,正是他被沈伐石带回觉迷寺后发生的事情,因而他相当怀疑,鬼车事件是有人刻意诱导而成,为的就是让自己故地重游,并陷于杀境。
这样问题就来了:许泰是一个痴心成狂的疯子,龙飞安也不过是一方的小小法师,如果他们发现了自己的异灵根,对自己有所企图,为何不早来奴隶窝里,设计将他买走,而要等沈伐石将自己买走才肯下功夫设陷阱?
所以,季三昧有道理怀疑,这二人背后还有人在密谋着些什么。
为了引出这幕后主使,季三昧拟定了一个简单的计划。
——龙飞安杀了许泰,随后又发现“季三昧”未死,死的是管家老朱,不难意识到自己的目的已然暴露。他想必不敢留下来跟沈伐石正面互杠,只能去寻找幕后主使,询问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而他刚才借由管家老朱送入许宅中的一缕生灵,已经悄无声息地附着在了龙飞安身上。
到时候,季三昧只需催动灵力,就能随龙飞安去见那位幕后之人。
然而就目前的状况而言,季三昧似乎低估了此人的贪婪和狂妄。
不过,龙飞安既已被擒,季三昧觉得还是能从他口中撬出些讯息的。
然而,沈伐石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继续埋头敲骨头。
季三昧又唤了一声:“……师父?”
咔嚓一声,龙飞安的胸骨也断了。
龙飞安俨然变成了一个乱七八糟的肉团,浑身的骨头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涎水从他唇边一串串垂挂下来,眼睛里的怖色一分分浓重,两腿岔开,裆内一片污脏。
沈伐石正醉心于徒手拆卸人体,对季三昧的话似是不感兴趣。
季三昧抬高了声音:“师父!?他……”
他想要起身,可猛然袭来的一阵眩晕把他打落回了地面。
他强忍住天旋地转的呕吐感,双膝支地,撑着地的双手不住发抖:“……沈,沈兄……”
沈伐石的动作陡然一凝,水银似的双瞳里慢慢恢复了一些活气。
破罐子龙飞安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死定了,索性把自己哐啷一声破摔到了地上,挣着一口气呵呵大笑:“……沈伐石,匕首有毒!是剧毒!你就等着给……嗬——给他收尸吧!”
话说到这里,他就再也说不了了。
他的半面脸被沈伐石一拳砸得塌陷了下去,骨片在他嘴里飞溅开来,割开了他的舌头。
季三昧听力尚存,清楚地听到了龙飞安说了什么。
匕首有毒……
他伸手摸住自己的咽喉,那里被划出了一线伤口,毒素正在往血液里钻去,无孔不入地渗透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中。
在这生死关头,季三昧却翘起了嘴角。
……不好意思,虽说中了毒,但是什么毒,我说了算。
他的左眼里浮现出一圈猩红的符箓光轮,密密麻麻如同抄满经文的旗幡,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法力的催动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