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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日日地变冷。人们说这场婚礼本该在初夏举行,人人都知道,初夏是最宜于受孕的时节。洛伦佐拖延得太久了,如今只能赶上占星术士们今年定下的最后一个吉日。这使得城市未能以它最美的一面迎接新娘,毕竟“鲜花之城”中的大多数花树已经开谢了。珀尔赛福涅回归冥府,因而大地凋敝。
“好冷,”路过乔万尼的人哆嗦着说,“毕竟是秋天了。”
当诸公国的使节如数到来时,洛伦佐终于归于城中。他出现在美第奇宫门前,亲自向使节们道谢。贡查加送来了一匹骏健的雪白种马,它将在日后的婚礼□□中引领人民;东方的苏丹则献上了一些人们前所未见的长颈鹿和白狮,这些异兽和因见到它们而兴奋的人们被城中的画家一同记录在了笔下。
在当夜举行的盛宴上,洛伦佐没有见到乔万尼。往常美第奇用餐的长桌边总会为乔万尼留有位置,而如今为数众多的来访使节已将他的空缺填得满满当当。波利齐亚诺观察着公爵的神情,最终也没看出他的异样。公爵的微笑如此热情,没有人会质疑它的真挚,他没有拒绝任何一位向他祝酒的人,像喝水一般喝下一杯接一杯的烈酒,但仍维持着无懈可击的风度与礼仪。宴饮一直持续到深夜,波利齐亚诺发觉他的双眼逐渐泛上雾气,终于找机会拿过了他的酒杯。
“足够了,”他在公爵耳边低声说,“接下来由我处理。”
洛伦佐向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向众人道别后,他独自走上楼梯,廊间的枝型烛台上缀满火光,倒映在大理石的四壁上,波纹般闪动,白昼般明亮。他却仍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卧室门后的黑暗里,他看见一道笔直伫立的人影,随烛光投入门扉,露出了一副苍白英俊的轮廓。
乔万尼沉默地注视着他。洛伦佐站在门框边,恍如身在梦中。他反复地眨了眨眼,望进了那双凝聚着火与光的灰眼睛。
“是你呀。”他轻声说。
第20章 十一
越过高大的拱形窗,月光如白鸟般停落在窗台,将两人的剪影倒映在地毯上。乔万尼一动不动地伫立原地,深灰色的眼睛中仿佛凝聚着火与光。有一个瞬间,洛伦佐觉得他将向自己走来,然而他没有。
隔着三步的距离,乔万尼闻到洛伦佐身上浓烈的酒气。
“你喝酒了。”他说。
像是一句平常的陈述,洛伦佐没有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尖刻与愤懑。他并不因此欣慰,而是微微垂下头。
“只有这样,”他说,“我才敢来见你。”
乔万尼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他们彼此对视,洛伦佐说:“我们到外面去。”
聚集的来客使宫中耳目纷杂,离开或许是正确的选择。他们从后门离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深夜的佛罗伦萨静悄悄的,入夜时落了一场小雨,在街道凹陷处聚起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水泊。一两个月前,他们偶尔会像这样在夜间漫步,如今是最后一次了——至少,很有可能是这样。他们都清楚这一点。
他们绕到宫门后的小巷里,一直走到感恩桥边。佛罗伦萨在这个月里实行宵禁,他们没有遇到任何行人。阿诺河缓慢地流动着,水声汩汩,河面的烟雾因月光而泛起幽静的蓝色。一尊简陋的小圣母像立在街角,孤零零地站在神龛中,身前凝结着一层厚厚的白蜡。夜雨将献给她的蜡烛全数熄灭了,这样也好,黑暗遮蔽了她的视线,使两名路过的罪人得以掩藏。
静寂的夜色中,乔万尼清晰地听见自己十分平稳的心跳。他本该觉得心烦意乱,然而此刻的他所感受到的是一种类似消沉的平静,几乎接近于荒凉,仿佛燃烧后的余烬。在刚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会愤怒,然而——他凭什么对洛伦佐感到愤怒呢?他意识到,自己无法责备他。
他们间仍维持着难以打破的沉默。很长的时间里,两人都没有开口,像是怕语言会惊扰了最后的温存。洛伦佐走得很慢,仿佛有无形的重量压在他肩上,但他的脊背仍挺得笔直,像一位公爵应有的那样。
“我有话想问你。”终于,乔万尼说。
“问我你想知道的一切事情。”
“一切?”
“只要你想。”洛伦佐承诺道。
于是,这场预谋已久的谈话开始了。
“我在原野上遇到你时,你刚从罗马归来,”他说,“是在那时定下的么?”
——在马车上,他曾问洛伦佐此行的目的,洛伦佐用“筹建学园”移开了话题。而他在罗马订下的不是地契,而是一位新娘。
“是。”
“驱逐多明尼科,是因为他提前知道了消息?”
——当天夜里,在弄臣最后一次出现的晚宴上,他提到了宫殿“未来的女主人”。这就是他从此销声匿迹的原因吗?
“他提起的时机太过巧合,”洛伦佐说,“请原谅我的多疑。”
而他的猜想在日后立刻被证明是正确的。活跃在宴会上的弄臣是来自帕齐家族的密探,在他身边已埋伏了数年。这就是权力者们的生活。
乔万尼沉默了半晌:“人们说萨尔维阿蒂将主持婚礼。”
“是的。”
“这是一次示好吗?”
沉默片刻后,洛伦佐说:“可以这样理解。”
“你选择了一位来自奥尔西尼的……”乔万尼艰难地说出了那两个字,“……新娘,这是一次威胁,是吗?”
洛伦佐无声地看着他。他听到乔万尼继续说:
“你的示好与威胁针对的是同一个人。”他使用的是一个肯定句,“……在世的人中,最神圣的那一位。”
绝对的寂静一时充满了他们之间。洛伦佐不再向前走。他停在原地,深深地看着乔万尼,许久,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总是比我想象中走得更远。”他说。
他确信美第奇的秘密还未到世人皆知的地步。乔万尼从碎片般的消息中推导出了这一场利益交换的真相:与枢机团中权势最盛的奥尔西尼主教成为姻亲,在未来的教皇身上下注,以制衡如今圣座上的人。且奥尔西尼家族一直以其悠久的罗马贵族血统骄傲,私下里,他们将从西斯笃四世称为“那位渔夫”,从不掩饰对他的轻蔑。而在使教皇产生忌惮之余,洛伦佐选择了西斯笃四世的亲信作为他的婚礼祝福,这是一次示好,是向罗马递去的橄榄枝。
他们站在商铺街的一处岔道上,周围没有民居,不必担心旁人窥听。洛伦佐问:“这是你想了解的全部吗?”
当然不。
但乔万尼不再开口。过去的三天里,他整日整夜地思考着这些,如今他得到了答案,却不知道该为此宽慰或是悲哀。他意识到,他们之间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这是一场葬礼般的道别,仅此而已:不会有争执,也不会有指责。彼此对发生的一切早已心知肚明。
“你爱她么?”
就在洛伦佐以为他将一直沉默下去时,他听到乔万尼问。
“如果把爱情理解为温情、怜悯以及敬重之心,”洛伦佐说,“是的,我会试着爱她。”
“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很遗憾,我做不到。”洛伦佐说,“她也不是为赢得我的爱情而来的。”
如无意外,他的婚姻会与这世上大多数贵族的婚姻别无二致。他想起奥尔西尼主教在晚宴上似是而非的玩笑——“我的妹妹最擅长的就是缄默,”主教大人说,“即使您把情妇养在自己的房间里里,她也不会说半个不字,殿下。”
但除此之外——
乔万尼紧紧地注视着他:“为什么?”
洛伦佐短促地笑了一下。他说:“你不知道吗?”
猝不及防地,他向乔万尼走近了一步。两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洛伦佐仰头看着他,嘴唇几乎可以擦过他的耳廓。
乔万尼听见他叹息般的低语:“——因为我是一个鸡/奸者。”
街道深处忽然刮过一阵冷风,接着是针尖般细密的雨,乔万尼打了一个寒颤。雨滴顺着洛伦佐雪一样惨白的脸颊滴落,他像是在一瞬间已泪流满面。没有人会直言不讳地说出这个词,他们总会以更委婉的方式表达。而洛伦佐在说出它时,语气非常平静,仿佛把自己压抑到了极致,忽然漠然而无畏了。
“我行过许多不义之举,这是其中最恶的一件,”他一字一顿地说,“在威尼斯,我该被割去鼻子;在佛罗伦萨,我活该被绞死。”
乔万尼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洛伦佐向他的脸颊伸出手,却没有触碰他:“我是要终生活在阴影中的人,否则就将被万人唾弃;我是被圣彼得拒在天国门外的人,终将被耶和华治死的人;因为我是罪人、恶徒、渣滓,是该被烧死在但丁的火雨沙漠中的人。”
“你不知道吗?”他重复道,“我警告过你的。那天我对你说:我也有我自私的欲望。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