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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他此生之前?
初秋凉夜,楚王寝殿中,将军高床软枕,主公侧坐守夜,这还不算稀奇,稀奇的是这个将军来历不明,这个主公……这个主公好生奇怪。
狄其野探究地看着顾烈,他的目光没停在主公出众的容貌,也没去欣赏主公冷静的神情,而是直直探视着主公浓于夜色的黑瞳,想寻找出一丝戒备、一丝反感……
他找不到。
他竟然找不到。
狄其野微微侧过头,偏开视线,笑起来。
“好吧。”
他说。
“你真的要听?你不会信我,或许,你会觉得我疯了。”
顾烈一挑眉,反问:“狄其野,你还觉得你不够疯?”
床上的人笑得更厉害了,腰腹牵起的肌肉扯动了伤口,狄其野才收敛笑容,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要怎么说得能让你听得明白。”他自言自语,沉吟片刻,看向顾烈,“假如说,有朝一日,人能够制造出各式各样的机巧器物,相隔千里而能轻语交谈,相隔万里能见人面,甚至飞天遁地,遨游星河……几千年后,这些事物就如同耕犁水车一样常用常见,你能相信吗?”
顾烈想了想,却摇头:“你说的这些,我无法想出要如何实现。狄其野,先祖茹毛饮血,而今百姓耕田织布,你去问先祖,他们甚至都不会人言,何谈理解。假若你真从数千年后来此,我想这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样的答复已经超出狄其野的预料,他又听顾烈说:“我认为,这些也不重要。不论是天宫仙府,还是凡俗人间,我在意的是,你曾经历过什么?又是因何来到此生?”
狄其野再一次将视线投向顾烈眼底。
真是个奇怪的人,奇怪到让狄其野忍不住怀疑顾烈是不是也被人穿越了。
这个想法令狄其野有些想笑。
他想起那些对于顾烈的评价,什么“天生帝王”,什么“无情无私”……原来都对。原来也都不对。
主公以诚待我,我赌命何妨。
最后摊牌的时刻,狄其野心中竟是十分平静,他没有去斟酌字句,也不去想顾烈究竟能不能理解。
他微微垂眸,半闭着眼睛,烛火温柔了他的潇洒锐气,也将长睫照得分明。
“我没有父母,是基因改造的实验品。”
“基因改造的意思,”狄其野想了想,“简单地说,就是在出生前,想这个孩子以后有多高有多聪明,就能改成多高多聪明。”
“可是,身高智商这些改动,需要将孩子养到一定岁数,才能看出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所以在改造我的基因时,他们多做了一项改动,就是你闻到的香味。这种香味普通人本该无法识别。”
“我的改动只有一项成功,出生后采血,血液中的香味让我有机会活下来。其余是失败的,我长成了一个普通人。所以我其实从来没闻到过那香味,我不懂为何它还在,更不懂为何你闻得到。”
“在我的时代,普通人不仅是不好,更是返祖的异类。所以我被送进了孤儿院。”
“我从孤儿院考入军校,毕业后进入更新换代最快的冲锋部队,最终成为最年轻的上将。”
“我不依附当权派,也不依附在野党。我坚持我的原则……我的士兵替我付出了代价。”
顾烈看着狄其野闭上眼,注意到他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我亲自签署的命令,将他们送上了不归路。他们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狄其野极为小心地调整了呼吸,睁开眼,又如常勾起了唇角:“我与同僚联手设局,最终揭露了他们的假面。”
稍后,他突然轻松了语气:“我死了之后,再睁开眼,就到这来了。”
剧情的跳跃令顾烈微愣,尽管为狄其野之遭遇叹息,还是没忍住伸手按上了额角。
顾烈竭力保持着冷静:“所以,最后,你是用命设的局。”
狄其野惊讶了:“……你怎么”
顾烈咬牙:“想必,你也将身后局势安排妥当?”
狄其野还挺自得:“我是孤身赴死,除了我的装备什么都没带走,还给他们留下了重要信物。”
顾烈简直要笑出声。
“冒昧问一句,”顾烈用怜爱小傻子的眼神看着狄其野,“你设局赴死时,贵庚?”
“二十六。”
还行,虽然倔得连死法都类似,好歹多活了两年。
顾烈摇头笑笑,忽而一怔,咬紧了牙关。
他站起来,将木盒收回木案上,褪了外袍,抱来塌子上的丝被,又把狄其野的被子往里推了推,散发上了床。
“主公,楚王寝殿就一张床?”狄其野提醒顾烈床上还有个人。虽然这是顾烈的床,可又不是他主动想在这睡的。
寝殿依然萦绕着淡淡的夜息香。
夜息香又名“野薄荷”,是味草药,前世顾烈的头痛顽疾就是靠着夜息香缓解一二,狄其野死后,顾烈再没用过。
怎么算都是狄其野欠他的。
顾烈和狄其野都是从军多年,躺在宽大的寝床上皆为标准躺姿,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狄其野最不喜欢和人距离过近,加上顾烈问而不答,伤口还难受,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挣扎着起来,要去别处睡。
顾烈却突然舍得开了金口。
“狄其野,你说你此生八岁记事,也就是说你睁眼过来,已经是八岁。接着在山谷过了十一年。”
顾烈闭着眼,语调极为悠闲地抽丝剥茧。
“你曾说,路上请衣店大娘帮你梳头,也就是说,你出山后并未耽搁,直往楚军而来。”
“所以,你谎报年龄,此生你今年十九。”
这人两辈子都死在二十六岁。
多一岁都不肯活。
驴都没他倔。
顾烈都不想看他。
狄其野心恨道言多必失,早就说了言多必失,一边拖着腿往外挪,潇洒道:“那又如何?自古英雄出少年,何况我又不是真十九。”
“别搬你那残废腿了,老实待着,”顾烈波澜不惊,“不然我明天就下令,不满二十不许参军。”
狄其野深呼吸。
狄其野躺下。
狄其野盖被子。
顾烈心想,孺子可教也。
作者有话要说: *顾烈:这和养儿子有什么区别……
颜法古:没想到贫道一语成谶……
姜扬(插扇子):假道士你别跑啊,我不打你
陆翼:狄小哥抢我的军功谁给报销一下?
第26章 禁足偏殿
风摇帘幔,晨光初开,透过重重青纱依然明朗,已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顾烈按时醒来,离他不远处,狄其野还在睡着,想必是带伤赶路过于劳累的缘故。
这是顾烈称王之后头一次与人同塌,要是算及前世,那就更久了。
不过倒是不讨厌,狄其野睡着了很安静,何况室内夜息香未散。顾烈很难沉眠,昨夜却睡得挺安稳,没因为床上多了个人而辗转反侧。
醒来后,狄其野的存在就不容忽视了。烛火早已熄灭,晨光照亮他的面容,他眉宇间近乎锋利的潇洒意气并不会因为他在睡觉就消散。换句话说,这小子长得太好,你很难不去注意他。
顾烈心中品评,这大概是天底下长得最好看的一头驴。
“主公。”
这是平日里顾烈起身的时辰,侍人听见顾烈起身的轻微动静,在室外轻声禀报:“姜大人和张大人来了。”
张老是御医,姜扬不是外人,顾烈披上外袍:“让他们进来。”
姜扬和张老在寝殿前厅聊得颇为投机,两人听了通传,姜扬打趣道“主公今日起迟了”,张老想了想,主公给狄将军守夜这事不该往外说,只笑着附和“主公辛苦”。
二人其乐融融地往里走,然后姜扬受到了惊吓。
主公床上有个人。那个人还不是别人,是狄小哥。
昨日顾烈匆匆抱着狄其野上了御辇,姜扬不得不留下善后,这一大帮将士们大胜回荆,总得给足面子吧?姜扬忙来忙去,天就黑了,因此不知狄其野留在楚王寝殿治伤。
姜扬一副被天雷打中的模样,羽扇也不摇了。
狄其野听到顾烈起身穿衣的动静也醒了,就是不太想睁开眼,他可烦顾烈。再听到侍人禀报,狄其野心念一动,干脆装睡,盼姜扬能直言劝诫,只要能顺理成章把禁足楚王宫这事儿给解决了,就算被姜扬骂成佞幸也无所谓。
张老笑呵呵地行礼:“主公气色不错。狄将军还睡着?”
顾烈走到床边,对狄其野的装睡努力报以欣赏的目光,好笑道:“狄其野,本王不会把禁足令撤了的,打仗你也休想。”
狄其野一言不发黑着脸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