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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要憋着。宋虔之怎么看怎么也不觉得徐定远像个正经县令。只得不住在心里朝自己念叨:人不可貌相,不可貌相……
果不其然,徐定远开始哭穷。
穷是必然的,但就算就地取材,挖土压砖,也得修补城墙。
徐定远心知理亏,再听宋虔之说前线已打到风平峡下,登时双目圆睁,嘴大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真打起来了……”他匆匆扫了一眼宋虔之身边那名从孟州来的法曹,两手紧张地搓来搓去,“那小侯爷说怎么办吧,银子,卑职去想办法。”
宋虔之:“你打算怎么想办法?”
“县衙里有一些,实在不够,只有问百姓借……”
宋虔之冷笑道:“洪平县地动之后,你城墙不修,百姓屋舍才刚刚修复,还要靠着州府发的粮过冬,你也知道县衙里没多少银子,能跑的都跑了,你治下还能向百姓盘剥多少银两?即便有了银两,买回建材,向州府工防司申请调兵来修,没有两个月,修得起来?等你城墙修好,这一仗已经打完了,怕是整个洪平县都得叫人踏平。你还不如在县衙后堂供一尊菩萨,日日晨昏定省叩拜祈福,让菩萨保佑黑狄人不从你洪平县过。”
“恩人……那怎么办啊?!”
“城中粮储够吃吗?”想起在容州的惨状,宋虔之心有余悸,先问清楚。
“够,够,两个月前州城拨下来的粮食还有,县衙里也存着前两年的余粮。”
宋虔之大大松了口气,孟州向来是富庶之地,即便是这偏远小县,钱是没有,有吃的就还好。
于是宋虔之让徐定远将城中工匠集中起来,青壮年也都叫来,县府出粮管饭。左右也是休农季节,无事在家的也都是喝酒抱老婆哄孩子,不如集中起来把在地动中垮塌的城墙先修了。
宋虔之与工匠们也打了照面,吩咐他们要尽快修好,在原本的城墙结构上,加了三道防御工事,匆促之间,只能就地取材,挖土压砖,把青壮年分为三拨,轮番不间断地动工。
女人们起灶做饭,炊烟弥漫整个城墙后方,小孩跑来跑去讨饭吃,追逐打闹好不热闹。
腊月二十七当晚便开始动工,整个洪平县全都发动起来。
夜里宋虔之在城墙根下吃了一顿工匠们的饭,孟州的米是好米,今年遭灾,青菜没得吃,却有积年的老泡菜和老腊肉,咸辣下饭。
路上宋虔之就觉得饿了,菜又开胃,米粒也香甜,一连吃了两海碗。
陆观笑看他。
宋虔之:“看什么?”
陆观:“想不到这么粗糙的饭菜你也吃得惯。”
“你吃不惯给我吃啊。”说着宋虔之就拿筷子去夹陆观碗里肥瘦相间蒸得油光剔透的腊肉。
陆观筷子挑挑拣拣,挑出两片瘦肉放到宋虔之碗里。
“谁稀罕吃你的口水。”宋虔之嫌弃道,嘎巴嘎巴地嗑起咸香的烟熏老腊肉。
陆观还在看他,笑道:“不到一个月,你变了不少。”
宋虔之扬眉:“哪儿变了?”
陆观嘴角上翘,低下头。
“问你呢。”
“变得会体贴民间疾苦了。”
宋虔之嘴上不服,嚷嚷他怎么以前就不懂民间疾苦,他一直很懂好伐?心里却知道,从前“民”对他而言是一个写在圣贤书上的字眼,他没有真真切切看过。突然,宋虔之又想到,苻明韶看过衢州的百姓吗?被太后下令接回京之前,苻明韶在衢州住过十余年,还是说他只在他的府邸中,从未到衢州城里乡下看过。不应该啊,他应该是过过苦日子的,但在容州一事上,苻明韶更关心的却是他的皇位,而非饿死病死的庶民。
人的改变很多时候就在一念之间,当容州百姓朝宋虔之下跪,感谢他,因为他几句话的承诺,就纷纷散去,那份信任,重于千钧。正是在那一刻,宋虔之感觉到了肩上的重量,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要为这些人做点什么。
同样,苻明韶在深宫内院呆久了,兴许衢州的生活对他来说已像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想着,宋虔之歪着头看陆观。
陆观:“?”
“这次进京,皇上提到了你。”
陆观无动于衷,淡道:“说我什么?”
“说你文治武功,都很厉害,当年武大儒常常夸你,反而是他没能延续武清的志愿。我记得武大儒曾经提过以战止战,他不曾为官,在朝中却有好几个故交好友。当时皇上说的时候我没想起来,只记得他后来不管事了,这几天都在赶路,倒是想起来不少事。他是启巽年间的进士,殿试是有他,他却没去。殿试之前,先帝曾召见过他,他的治国之策,与先帝不合。谁知道在那之后十数年,先帝却主动采用了武清当年面呈的以战止战,动用兵马,将北方彻底收拾了,这才定下五十年边境休战条约。”
“我不知道。”
宋虔之看不出来陆观是真傻还是假傻,只要陆观不想说的,随便怎么都不会提半句。
陆观却重复道:“我真不知道。”
宋虔之笑了起来。
“哎,说了不知道。不骗你。”陆观起身追上宋虔之。
宋虔之脚下不停,他没打算在风口上坐一晚,工事一起,就要让会做能做的人去做。
一路上有百姓与他们打招呼,都知道这是县令带过来的钦差,徐定远亲自撩袖子上,打砖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徐定远就去看城墙,宋虔之让师爷把县衙的账拿过来,就在正堂里,翘着腿看了起来。
原本师爷叫人烧火盆来,结果火盆一点起,黑烟滚滚,把宋虔之呛得涕泪横流,赶紧叫人撤了。
周先提着个鸽笼走进来。
陆观视线从账本上移开,看着笼子里咕咕叫的一只小东西。
“什么时候搬上车的我怎么没注意?”
周先手里抓着一只,黑溜溜的眼,脖子动来动去,好奇地四处看,被人抓在手里也不叫。
周先从鸽子脚上扒开小竹筒盖,里面有一卷纸。
鸽子被放进笼子里,他将鸟食添满,才以手指分开信纸,边看边说:“秘密武器,回京的时候从麒麟卫偷拿的。”
那鸽笼上罩着黑布,这些天都被当做普通货物堆在车厢里,赶路又累,宋虔之也没注意周先的马鞍上多挂了什么。
“哪儿传来的消息?京城?”宋虔之捧着茶,闭目养神,随口问。
“这……小侯爷,情况不大妙啊。”周先走上去,把密信给宋虔之看。
宋虔之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拿过信,看着看着,眉头深锁,一掌击在案上,怒道:“这个时候迁都?这仗才开始打,就要跑路,皇帝这是疯了?!”
话喊出了口,宋虔之才意识到这是大逆不道之言,再一看陆观与周先,陆观走了过来,周先则当做没听见宋虔之的咆哮。
陆观从宋虔之手里拿过信,信上说皇帝有意将都城往西南迁,先到灵州巡幸,命夯州州府做好接驾准备。然而这趟西巡除了皇帝,连二后以及嫔妃、文武要员俱皆带上。
“这不像是迁都。”陆观道。
宋虔之冷冷道:“他是想边往西跑,边看情形,若是黑狄真的破了风平峡,则躲进夯州去,若是黑狄打不进来自然就称这是圣驾巡游。”
陆观想了想,问周先:“消息确实吗?”
“应该不假,麒麟卫中有我的好兄弟,这么大的事,他们虽说不上话,递个消息给自己人还是可以的。”
一时间宋虔之和陆观都没了看洪平县账本的心思,这么个小县,没有多少银钱,受灾以后灾银不过拨了一万两,各处屋舍重建,城防工事,抚恤灾民,大抵便是这样花用。
宋虔之越想越不是个事。
容州也好、洪平县也罢,出京后一路行来,雪灾封路,年成也差,这个年可以说是宋虔之出生以来,差得没底的一个灾年。
外敌前脚打进来,朝廷后脚要迁都,李相到底干什么吃的?!
“周先,给你兄弟回信,问他伴驾的官员都有哪些。”说着,宋虔之起身,将笔墨都让给周先去写。
“能探到前线军报吗?”宋虔之又问。
周先犹豫了片刻,道:“这是大罪。”
“麒麟卫只是暗卫。”陆观提醒道。
宋虔之想了想,又道:“不从宫中探,去秦禹宁那儿探,或者,这样,我写一封信,你让你的兄弟,托给刑部姚济渠,让姚济渠替我转给秦禹宁。”
此时周先已经写完,宋虔之过去坐下,提起笔,整个人凝定如同泰山,酝酿片刻,落下笔去。
整个内堂十分安静。
当宋虔之写完信,抬头就看见陆观在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