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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宿未眠,又身负伤势,她说着说着就困了:“我鏖战半日,好不容易才瞧见初升的日头,能否睡你……”话说半截,头已经混了,洞府二字硬是想不出来,转而说,“……那个窝里么?”
玄吟雾:“……”
就知道她狗嘴吐不出象牙。
等把这么个东西安置到了床榻上,玄吟雾忽然回过神,他其实可以不管的——这又不是只兔子,不能囤起来吃,也不能薅毛纺线团,怎么就弄了回来?
妖修本性难改,他原先就不喜群居,又护食又排外,身上沾了一点别的气味就觉得十分厌烦。想到这儿时他怔了一下,发觉自己对法锈的气味完全没有印象——这不应该,凡是个活物都有各自用以辨识的味道,而他与一个人相处这么长时间,不会记不住。
法锈已经入睡,半张脸埋在绒垫里,呼吸轻微。玄吟雾瞧了她片刻,一手挽起自己的长发,然后无声地俯身贴近她搭在床沿上的手,闻了闻。
没有味道。
这要是把他眼睛蒙起来,说不定他还以为床上空无一人。停顿了一下,他不想贸然凑到法锈脸边,于是化作原形蹿到了床榻上,悄无声息地蹭到法锈的背后,又把下巴架在她肩上嗅了嗅。
除了先前涂上去的清淡药味,什么都没有,衣服上还有大片干掉的血污,但是如白水没有任何味道,连腥味都找不出一丝。
这个人竟然连血都是无味的。
玄吟雾悄悄离开了她的肩窝处,爬到里侧蜷起四只爪子,他同样一宿未合眼,一爬上自己的床榻就不想下来,用蓬松大尾巴当枕头,把自己圈成一个团睡觉。
但这个觉只睡到一半,半迷糊中,他习惯性往后靠的毛绒耳朵就忽然动了动,机灵地竖起来,随即彻底醒了,抬起头看向洞府外面。
几缕阳光投到地面上,半晌寂静后,他无声地绕过法锈,爪子扣住床沿,灵气骤然拂起,转瞬将之化成一双脚,落到地上后便掩在了层叠的衣袍之下。他一边将长发全拢到背后,一边走出洞府,刚跨出去,耀目阳光铺洒而下,刺得他瞳仁微微竖起。
果不其然外面有个活人,就站在青琐剑的尸身不远处,头一眼只觉得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但他的脖子上绕着一圈铁犁模样的锁链,袍角上也有溅上的血珠,似乎刚经历一场生死之战,胸脯还在急促起伏。
老修士自报家门:“铁桦幡,封煞七十三。”
果然又是封煞榜上人物。
玄吟雾嗓音独特,是一种冷冰冰的柔和:“倥相诀,封煞一百四十九。”
老修士听到这个名字后,略微皱了眉,目光也带上了审视意味:“……倥相诀,不会是那个头次上榜就排十四的那位吧?唉——不过那个时候排第一都没事,毕竟饲祖那时候还没生出来呢!”
一阵清风拂过,卷起玄吟雾的宽袖长袍,俊秀清绝,足不沾尘。倒是让老修士瞧出了点当年传言的影子,几百年前的封煞十四,少年意气风发,仙姿玉色,二十五轮倥相诀震得风起云涌,他上榜之前曾经历九百五十六战,近千战未尝一败。
只是这世上,当年最是易变。
老修士目光扫过青琐剑的残躯,和蔼一笑:“既然同为封煞,定然听过饲祖大名,老道我好不容易从六合堂那伙狗嘴下脱身,这回必会将他们的抛出的饵食剁个干净,请道友让路罢。”
玄吟雾忽然抬手,狂风忽起,三转倥相诀破空而去。
老修士抬手在虚空中格住那一次又一次的重击,鞋底陷入地下三寸,随后慢慢开口:“道友竟要庇护饲祖?”
“你看不出来么,我修的是正道。”玄吟雾将黑发别到耳后,手心再度转出法诀,“无关饲祖,只是不跟你一条船。”
☆、收徒
封煞榜上的人修大多是金丹期,元婴期都少,毕竟能修到这个份儿上,如果不是遭遇意外,都懂得什么叫做。爱惜羽毛。但也有例外,如今位列七十三位的“铁桦幡”,是个地地道道的出窍期,只是这老滑头放着宗门长老不做,偏偏爱往凶邪修士里扎堆。
但扎堆归扎堆,他作恶不多,因此刚上榜的排位是两百名开外,按理说封煞榜上越往后排越不引人注目,平常人该庆幸自个儿位置比较安全。但他不甚满意,当日大摆筵席,血为酒颅为碗,腥气冲天,共耗二百一十条人命。在他之前,封煞榜之中还真没这么明目张胆敢挑衅的,六合堂听说后都存有三分疑惑,但遣人去看后,气得案板一敲,没跑儿了,排位哗啦啦往前拨,直蹿到一百一十二才停下。
铁桦幡也很满意,对于他来说,一百左右的排名非常适合他这个老人家,往前了他不想与那些真狠人比肩,往后了他又觉得太没意思。
他就在这一百一十二位上下心满意足地过了两百来年,直到饲祖出现。
他头次瞧见法锈,是在一场封煞榜小聚上,正道有交流切磋,他们这些凶邪自然也有。那时法锈还不是饲祖,铁桦幡一眼扫过去,新上榜的修士都是茬青儿,杀气未敛,在他们这圈老人看来都是毛头小子——唯有那个华裳少女,架着腿,一手端酒,乌发散落间一张漂亮脸皮,不动含笑,只让人觉得气度上乘,铁桦幡心中暗暗称赞:“此子必成大器!”
然后这个“大器”就差点把他们一锅端了。
六合堂修士前来围剿他们时,法锈没有撤走也没人护着,她手上还拿着酒盏,旁若无人低头看话本,不时有激战中的修士过来,拱手问一句:“饲主儿,麻烦抬头瞧一眼,那边的那个……对,那个拿着赤刀的,周围三尺全是烈焰,该怎么近他的身?”
法锈还在照着话本子学说话,不时就有点词不达意:“那是妖修,别碰他膀子,扯腿放首要,因为他是个卵。”
那修士沉默了一下,措着辞问道:“你是不是想说……因为他还是幼生伪化形,趁他后肢不稳,直攻下盘?”
法锈说:“你很好。”
能在这个时段听懂她说话的,都是孺子可教。
铁桦幡也在场,不过他修为太高,这次前来的修士战力不强,没人敢撩他,顶多几个皮糙肉厚的在盯着。而他一直在看那个岿然不动的身影,听到有人叫她一声“饲主儿”,于是知道了她就是那个撩完了封煞榜前二十位还活着的那个饲儿,不禁有些可惜,这样的人为什么不是个凶邪呢?
他也在心中叹息,饲儿活不长久呀。
转眼十几年匆匆而过,他偶然在查看自己排位的时候,诧异发现自己竟然被推到了七十三,这不该,他都在闭关,难不成有人冒充他行事?
询问后得知,原来六合堂出了个“饲祖”,自之前把封杀榜前二十撩完后,又把后继的二十位轮过了,她人没死,但那前二十的凶邪们,被杀的杀,逃的逃,排位全在往后掉。
铁桦幡罕见地愣住了,这样有能耐的饲儿,必然是封煞榜公敌了,那为何没人伙同去杀她?这一问刚问出口,那边就有凶邪道友苦笑:“杀不死呀。”
他没懂:“如何杀不死?”
道友摆手:“你前去试试就知道了,她不像个人。”
铁桦幡就来试了,试了九个月,跟一群凶邪追着她跑了天南海北,足足战了不下三百次,他在这边气喘如牛,一身老骨头快散架,那边的饲祖逛铺子买祛疤膏药,漫不经心涂她手上伤痕。
碎丹田?呵,这个所谓的杀手锏被称作是“全修士的梦魇”,但依旧屁用没有,饲祖最不怕的就是丹田,她从来不防这个位置。
终于青琐剑提议:“她把我们已经摸透了,什么招数什么手段她全一清二楚,但我们对她一无所知,不如……挟个饲儿,去探探她的底?”
其他凶邪想了想,深以为然,于是捉了个田螺妖,剥了她的壳,让她去问问饲祖有没有什么弱处。
然而又是一步错棋,六合堂的《饲儿心诀》就是饲祖编纂的,人家本事都是从她那儿学来的,下套儿坑祖宗,这不直接把自己坑了吗。
铁桦幡也不是最开始的可惜可叹心情了,他忌惮又向往——不死,这是古往今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为何只有她一人做到?
于是再一次被六合堂追来剿杀时,他只身破围,尾随青琐剑前往迁荷峰,看他被诛于饲祖之手,满天雷电好险劈了整座山峰,她却一如既往只焦了皮。肉。
本想现身捡个漏,却不料有只狐狸将她拖回洞里去了,这只狐狸也是不得了,化形期妖修,要论修为不及他,但妖修素来本体强悍,若原形斗法,战力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