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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丧太监过来,将尸体用草席包了,飞快地离开。路上,他们正好同前往翊坤宫送信的史宾遇着。
史宾匆匆扫了眼,心里就有数,这是从坤宁宫出来的。
随着皇太子出阁后,皇后的脾性越发大了起来。
他低着头,拐了个弯,就见到不远处翊坤宫的宫墙。越靠近,他的步子就越慢,也越沉重。手里的那封信叫他死死念着,边上都皱了。
如果可以的话,史宾希望这封信永远都不要送到郑梦境的手里。
守门的小太监远远就瞧见史宾往这处来,他忙走进去,跟正殿门口立着的宫嫱说了一声,又赶紧回了宫门口。
都人一见史宾进来,就朗声道:“乾清宫史公公来了。”
郑梦境放下手里的书,“让他进来吧。”
史宾走进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将手里的信高举过头。
郑梦境奇怪地看着他,从刘带金的手里接过信。
这是一封家书,比较稀罕的是,不是父亲郑承宪写给她的,而是兄长郑国泰的字迹。
郑梦境掀了火印,将信打开。只看头一句,就差点从榻上跌下来。
其实自己早该想到的这一天的,只是一直不愿去想。
十四年的时候,父亲就逃了过去,可难道还能逃一辈子不成。
郑梦境愣愣地捏着信,两行泪毫无所觉地落下,她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身周的光线暗了下来。
“是奴家不是,竟累老父客死异乡……”郑梦境捂着脸,整个人几近崩溃,“是奴家不孝。”
朱翊钧原本不想来,所以才会让史宾来送信。但人走了,他却后悔了。
想起这几年郑承宪父子为了皇商一职,在全国东奔西走为朱翊钧赚来许多银钱,的确也算是殚精竭虑。他低声对郑梦境含着歉意道:“小梦,朕……给不了郑公爵位。”
依律,只有皇后和太后的娘家才能封伯。郑梦境是皇贵妃,而郑承宪的功劳也不足以封伯,哪怕是个虚衔。朱翊钧不想拿这点小事再去和朝臣们争吵。
郑梦境从双膝抬起头,整张脸都哭得红彤彤的,妆花得一塌糊涂。她竭斯底里地喊道:“奴家不稀罕!郑家也不稀罕!”
爵位有什么用?冷冰冰的一封旨意,根本换不来她父亲那条活生生的命!
朱翊钧知道她现在难过,也不同她计较这些不敬之言。“你兄长已经扶棺北上,再过几月大概就到大兴了。朕已下诏,允他暂且卸了皇商的职,安心守孝。”
几个孩子被郑梦境方才的喊声给吸引了过来。不过他们都站在门口,并不敢进来,里面的情形有些吓人。他们从未见过母妃这般失态过。
朱常治已经稍微会跑几步了,他是到的最晚的。他仰头望着几个兄姐,“母妃这是怎么了?”
朱轩姝摸摸他,“我们大兴的那位外祖父……没了。母妃正伤心呢,乖,莫要吵。”
朱常治还懵懂地不知道什么叫“没了”,但叫他乖,别吵闹,却是懂的。他把两只手都捂在嘴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往里看。
朱轩姝这个时候没心思去调侃弟弟,她是与郑梦境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个孩子,又是女孩子,比起两个弟弟而言,感情自然不一般。她虽然不能体会母亲的丧父之痛,却知道现在对于母亲而言,是最难捱的时候。
郑梦境两只手背一起抹着泪,哭得就像个小孩子,“先父过世,奴家为人女,连守孝都不行,看最后一眼都做不到。奴家愧对先父多年养育之恩。”她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厥过去,幸好身后就是几个厚厚的隐囊垫着,没碰到磕到。
“打十七岁入宫,就连多见几面都做不到,成日就只能在宫里盼着,念着,等着家书送进宫来。做人子女不能膝下尽孝,有女如此,尚不如当时就莫生了我!”
刘带金眼见着郑梦境的情绪好像逐渐开始失控,赶忙领着殿里的宫人们都出来,并将门给关上。她微微蹙眉,对站在殿外的四位殿下说道:“娘娘今儿……”
朱轩姝牵着朱常治的手,打断了她的话,“刘都人不必多言,我们心里明白的。”她低下头,温言道,“治儿,同皇姐一道回屋子好不好?皇姐给你讲话本子听。”
朱常治兴奋地点点头。
朱常溆和朱常洵还有功课没做,他们现在不比结束蒙学之后的那段日子清闲,虽然不参与政务,但先生们所布置的功课与皇太子一般无二,都是要做的。兄弟俩对视一眼,也纷纷回了屋子。
空寂的殿内,郑梦境蜷缩在角落里抽噎着。朱翊钧身上明黄色的衣袍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抓过一个隐囊就往朱翊钧身上砸过去,迁怒道:“为什么要选九嫔?!为什么要将我留宫!为什么要封嫔!”
隐囊里头塞满了棉絮,软软的砸在身上并不疼。朱翊钧走过去,在榻边坐下,把人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拍着,“是,是朕不对。”郑梦境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两只手握成拳,一下下地打在他的胸口、背上,“为什么!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
朱翊钧把她抱得更紧,“嗯,都是我不好。”
郑梦境伏在他的怀里大声嚎啕,在生母过世之后,她就再不曾这般哭过了。
等她稍微平静后,朱翊钧轻声道:“朕许你在翊坤宫守孝,好不好?人前不行,人后,在翊坤宫,关上门来,都可以。不过只能一月,再不能多了。”
郑梦境抹着泪,声音哭得哑哑的,“谢陛下。”
不过最后,郑梦境还是没这么做。就好像朱翊钧必须做出妥协一样,她也是。身在局中,站于最高处,他们谁都身不由己。
在翊坤宫等待的日子,便是一刻都好似过了一年那么久。郑梦境终于把兄长给等来了。
郑国泰是一个人来的,并没带自己的妻子。郑承宪已经叶落归根,入土为安,但家里还有些事需要处理。郑国泰不想面对,将所有的琐事都一股脑儿地抛给了宋氏。
郑梦境很想令人把屏风撤了,好好看看近十年未曾蒙面的兄长。她动了动嘴唇,还是没开口。
刘带金站得远一些,能从屏风边上看清郑国泰的模样。这个男人比几年前入宫的时候,要老了许多,鬓边甚至都开始有了白发。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放在郑梦境的脸上。虽然皇贵妃的两鬓已经染了色,但假的到底是假的。
这两兄妹,倒都是操心的命。
郑国泰缓缓跪下,额头触地,“娘娘。”
郑梦境张嘴想说“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的根本就没法儿出声。刘带金赶紧取了一粒丸药放在她的手心,清凉的药丸入口即化,她的喉咙舒服了许多。
“起来吧。”
郑国泰听出妹妹的声音与记忆中的很是不一样,鼻子有些发酸。这几年,不独他们父子在外奔波辛苦,想来妹妹在宫里也不是过得很舒坦。他回京后,宋氏将一些与郑梦境有关的事都与他说了。郑国泰纵气,也无奈——他有什么能和那些官僚们争的呢。
想当年离京时,他还心心念念地想着要封个伯,如今走南闯北见得多了,却是不再想起了。
郑梦境见兄长在绣墩上坐下,清了清干痒的嗓子,“如今家里,只剩下我们兄妹俩了。”
郑国泰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多年不见,兄妹俩竟一时都无话。明明心里不知有多少事儿想和对方说的。
郑梦境在屏风这头低着头,拧着手指,红着眼圈,想和兄长道声歉。父亲死在外边儿,有一半儿的原因是在于她,可自己却不能为他们带去一星半点的好处。
不过郑国泰显然比他的妹妹要耐不住性子。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娘娘,这是爹临终前让我亲自交给你的。他说不放心走驿站。原本要不是身子拖着,他早就想回京一趟了。”
郑梦境擦了擦眼角的泪,从刘带金的手里把信接过来。
信一入手,就沉沉的,厚厚的。郑梦境敏锐地察觉到,这不单单是一封家书那么简单。她并不急着拆了看,问郑国泰,“父亲……可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的?”
郑国泰很难得地叹了口气,“父亲和我都猜到娘娘见了信之后会怎么想,怎么做。但我俩都觉得,不妥。”他大着胆子将绣墩挪近屏风,低声道,“利近万倍,树大根深。就是陛下,也轻易动不得。”
话说得并不算很隐晦,郑梦境听了就知道郑国泰指的是什么。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朱翊钧都撼动不了的呢。不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