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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上的窗户吱嘎一声被推开,元珊探头出来,欣喜道:〃査大人,我就觉着你今天该来了。〃说完,她咚咚咚跑下楼把厅堂偏门打开,请査元赫进屋,一面笑道:〃这屋里冷,楼上生了火,上去坐会儿。〃
査元赫摇摇头,解开大氅,道:〃我来送些木炭,推车还在外面,你们都把木炭放哪儿?〃
元珊引他往左廊里拐去,道:〃柴房远了,取东西不方便,娘娘便命我都搁在偏厅了。〃
査元赫嫌元珊碍事,便一个劲催促她上去陪上官嫃烤火,自己挽起袖子在院子和偏厅里忙碌起来。
上官嫃抱着一个铜熏笼斜斜坐在榻上,明明在对弈,却总是出神地望着棋盘迟迟不落子。元珊实在忍无可忍,叹道:〃娘娘,我去准备午膳,顺便留査大人吃个饭。〃
火盆里火苗蹿高,响起噼啪声。上官嫃忽然撂下棋子,趿着鞋便下楼去,懒洋洋地蹲在火盆边的黑猫打了个呵欠,跟在她身后一道下去了。査元赫扛了一捆木柴刚进屋,便撞见上官嫃,笑道:〃怎么下来了?〃
上官嫃忐忑道:〃你来得这样勤,就不怕外头的人说闲话么?〃
査元赫将木柴卸下,呼了口气,〃我是大内侍卫,来孝敬皇太后,怕什么?〃
上官嫃捧着熏笼来回滚弄,低语:〃听闻,皇上为你赐婚了。〃
她口中呼出的白气渐渐弥散,但话语中微妙的情绪却被査元赫牢牢听在了心里。他仿佛就在这一瞬间经历了大喜大悲,最终只是垂目望着自己污黑的双手,喃喃道:〃这婚事是我母亲与你爷爷商议的,我本以为摄政王一定会反对两家联姻,不料一向寡言的皇上竟一口允了,并下旨赐婚。来得太快了,我……不知如何是好。〃
第71节:第六章夜未央(10)
上官嫃本来郁郁寡欢,忽然之间笑得格外灿烂,〃你还有一年就加冠了,难道还不想娶亲?〃
査元赫惊异地看着她,问:〃你希望我娶亲?〃
〃如今皇上赐婚是两家的荣耀,旁人几世都求不来的,你怎么还不知如何是好?〃
査元赫脸色一沉,道:〃可我不喜欢上官妦!〃
上官嫃笑道:〃你和她早就一吻定情了,看来缘分这事真是逃也逃不掉。〃
〃什么破缘分!〃査元赫有些恼火,拾起木柴又进进出出忙活起来。
上官嫃倚在门边,似是带着嘲意道:〃谁让你总用那办法去哄骗女孩子,惹得金陵多少闺中女子对你寄予芳心。〃
査元赫刚扔下一袋木炭,突然直起身子大喊:〃上官嫃!〃
上官嫃被吓了一跳,愣愣地望着他。査元赫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冲到她面前,既委屈又蛮横,〃我骗尽天下女子又如何?反正骗不到你!〃他跨步拾起桌上的大氅,一面披上一面气呼呼地冲出了门,踏入茫茫雪地。
上官嫃僵立在原地,心跳如鼓点阵阵,久久不能平息。
冰雪消融,已开了春。风里还都是严冬的寒气,阳光虽然刺眼,但并无暖意。上官嫃一场重病从腊月拖到了元月末,尚未痊愈。元珊在窗下熬药,盛了一大碗赤黑的药汁,给桂树下小憩的上官嫃端过去。
上官嫃一口气将滚热的药咽下去,额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鬓发润湿了,五脏六腑都是苦的,只心里仍旧是空的。上官嫃怀里的黑猫还在熟睡,它整日懒洋洋地黏着她,无忧无虑。元珊担心上官嫃受凉,劝她回屋去,她却嫌闷,执意不肯进屋,宁愿在院子里晒太阳、看鸽子。
今日皇上陪摄政王妃来占卜问卦,所有的人都聚在慈航大殿了,道观里显得特别清净。上官嫃缓缓合眼,耳边就只有风声、鸟声,和着风声,忽然揉进了一阵缥缈的曲调。上官嫃眼睛睁开一条缝,望见院外一道明黄的身影。有那么一瞬的错觉,她惊得几乎从藤椅上弹起来,但又在一瞬之间冷静下来,定定地望着卷了树叶吹曲的司马轶。
黑猫被惊醒了,跳上了树。一旁的元珊有些错愕,见机道:〃奴婢去沏茶。〃然后匆匆端着茶具进了屋。
司马轶温和地笑着,慢慢走近,〃我以为有曲子你会睡得更安稳。〃
上官嫃面庞苍白,唇无血色,有气无力道:〃我素来睡不安稳。〃
〃我带了御医过来,一会儿给你诊脉。〃司马轶在她面前踟蹰,最终在另一张藤椅上坐下了,似是解释一般说,〃李尚宫说太后凤体抱恙,迟迟未好。见李尚宫忧心忡忡,朕便亲自带御医过来了。〃
上官嫃冷言相对,〃皇上日理万机,何必将些无谓的事放在心上。〃
司马轶侧头望着她,敦厚一笑,〃日理万机自然有人代劳,我很清闲。〃
〃清闲得要去管人家的婚事么?〃
司马轶不置可否,仍旧笑着,〃他们很般配,不论家室、年纪、相貌,都很配。〃
上官嫃冷嘲热讽道:〃摄政王想必是不赞同这门婚事的,皇上不是素来孝顺么,怎敢忤逆父王?〃
司马轶诡秘一笑,答:〃是朕宽厚,才留了表兄在宫里当差。可他疏忽职守,频频往道观跑,惹姑母心烦。朕只是成全姑母爱子心切,亦算是尽孝道吧。〃
〃原来除了带御医过来,皇上另有话想要警告哀家?〃上官嫃嗓音低缓道,嵌在苍白面容上那对眼珠儿愈发黝黑。
〃没有,我只是想看看你。〃司马轶扔了手里的树叶,仰头朝树上唤了声〃小环〃,黑猫哧溜蹿下来,撒娇一般用脑袋在司马轶掌心蹭着。上官嫃还陷在那一声〃小环〃的余音中惊魂未定,司马轶却起身告辞,〃请太后进屋稍做准备,朕去传御医过来。〃
元珊见司马轶走了,从屋里出来,见上官嫃目光呆滞,狐疑地问:〃娘娘,进去么?〃
上官嫃面无表情,却逃一般冲回屋子。元珊望着窝在藤椅上打呵欠的黑猫,若有所思。
桂树下新长的草翠绿翠绿的,一棵棵好似弱不禁风,一大片却生机盎然。莲花靴轻轻踩进草地,柔若无声,袍摆拖曳,将草叶上的露水拭去了。鸽子三三两两聚在鸽舍四周低声叫着,有的一蹦一跳落在藤椅边上,时不时在草地里啄一啄。
第72节:第六章夜未央(11)
上官嫃理了理衣袍端端坐下,点火、烧水、沏茶,忽然望着另一张空落落的藤椅发愣,似乎少了一个月下对饮之人。
挂在枝丫上的灯笼在沉沉夜色里漾出朦胧的金黄,与金陵城上空姹紫嫣红的烟花相较,愈发显得晦暗和孤清。上官嫃才知道烟花能冲上这么高的天,在浮椿山顶都能看见。
元珊拿了件斗篷出来给上官嫃盖上,劝道:〃娘娘,吃了那么多苦才调理好身子,今后可要珍惜了。〃然后也顺着上官嫃的视线看去,半边天都是红彤彤的,她不禁感慨,〃皇上赐婚就是不一样,这时候城里一定热闹极了。〃
上官嫃幽幽道:〃他成亲,我都没有备一份贺礼。〃
元珊叹道:〃娘娘就算备上了也送不出去,即便送出去了,长公主也不会收。〃
〃我成亲的时候……〃上官嫃茫然地望着夜空的烟火,思绪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候,大概也有这么热闹,只是她被凤冠霞帔压得透不过气,只觉得满天满地都是红色。她却牢牢记住了那只微微颤抖的手,带着阵阵寒意,手心里满是汗水。她当时也恐惧,不知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幸好,盖头掀开,她看见了他,然后就不怕了。犹记得他惶惶不安地说自己做了噩梦,梦见太液池的莲花全都枯死了,还看见了女鬼。上官嫃禁不住笑了,眼睛微微眯起来像一弯月牙。
元珊不知上官嫃在笑什么,但见她笑了便觉得十分欣慰。这些年,她发自真心的笑容越发稀罕,整个人仿佛被雪水渗透了一般冰凉。
水壶里咕噜咕噜响,热气袅袅,两人却专注地看烟花,由它一直响着。
这夜才刚刚开始,却被眼花缭乱的烟花层层遮盖,看不到尽头。
看不到尽头。
第73节:第七章匪我思存(1)
第七章匪我思存
金箔剪成大大的双喜贴在新房的朱漆门上,半透明的窗纱之内,红烛燃出耀目的火光。蒙着喜帕的新娘坐在婚床上纹丝不动,纤长的手指却不安地绞在一起。嘈杂热闹的声音渐渐从院外逼近,新郎官被簇拥着往洞房里闯,趁着酒意大声呼喝,笑得狂放不羁。
房门被粗蛮地撞开,凤冠霞帔的新娘浑身一颤,脸微微朝门的方向偏过去。
査元赫醉眼蒙眬,踉跄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