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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冰玉脸色难看,却不好发作,文澜姑姑接着说:“不过是杂草而已,多大的事,全都拔了来。”
“姑姑!”冯妙惊叫出声,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如果用来给猫洗澡,那些的确是普通的野草。可是品儿她们,还等着这些马齿苋救命啊!”
“文澜姑姑!”冯妙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哭泣示弱,可眼泪就是止不住,“难道十几条人命,还比不上皇上赏玩的一只猫么?”
她怒瞪着眼睛质问,崇光宫瑞兽威仪的檐角,在重重花树中间,若隐若现。
☆、47、无路可退(五)
开国皇后曾经带着太子在甘织、乐樵两宫居住过,甘织宫侧面的小路,蜿蜒曲折,却可以直接通向皇帝居住的崇光宫。后来甘织、乐樵沦为冷宫,才修建这座小亭,阻隔怨气。
几人正在说话时,崇光宫方向忽然传来肃穆悠远的钟声,缓缓传遍禁宫的每一处角落。那是宣告皇帝带仪仗出宫巡宴的钟声,宫中女眷,听到钟声,都要自觉回避。
钟声过后,崇光宫宫门大开,十二对朝服内官,手持金节,从宫门门中缓缓走出。整块寿山石雕凿而成的祥云纹地面,在靴履之下一尘不染。亮银甲胄的皇城内卫,从宫门两侧出发,紧随其后。
繁复庄重的仪仗过去,金龙盘绕的帝辇,才如蛟龙破云出海一般,出了崇光宫。空气里散发出龙涎香的味道,既庄严又神秘,像从另外一个世界飘散过来。帝辇要沿着宫中主道,出正阳门,请皇帝在那里更换御用车马。
听见钟声,小凉亭里的人都已经跪下,不敢抬头张望。冯妙一手上的烫伤已经起了连片的泡,不能用力,只能虚虚放在地上,用另一只手臂支撑住身体。四下越是安静,她心里的愤怒就越不能平息。
她没有错,她不相信,一个根本未获册封的“夫人”,就可以如此随意践踏别人的生死。
帝辇越行越远,眼看就要消失在一片如云似梦的繁花树后,冯妙忽然站起来,飞快地穿过树丛,向主道上跑去。风在耳边呼呼地响,树枝刮着她的侧脸,微微地疼。她依稀记得只见过一面的少年天子,白衣素袍,目光炯炯。她不相信,那样一个人,会因为坐在御座上,就草菅人命。
小凉亭里的其他人怔住,还是素荷先反应过来,叫了一声:“拦住她,她要去找皇上告状!”罗冰玉瞪她一眼,还没怎么样,自己就先慌乱了,转头对身边跟随的宫女说:“抓住她,别让她冲撞了皇上,快去!”
两个身高力壮的宫女,紧跟着跑进树丛。她们不如冯妙身形小巧灵活,干脆一人一面,直接压着她的脖颈,把她按在地上。侧脸被狠狠压在地上,湿漉漉的泥土,蹭花了她半面苍白的脸颊。
钟声悠悠,帝辇转了个弯,便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空气里袅袅未散尽的帝王气息。
冯妙把脸贴在微凉的泥土上,失声痛哭:“我没有错!我不相信……”
帝辇之上,拓跋宏身穿团龙纹锦服,一头乌发用通天冠束起。眉目朗朗的少年,原本半闭着眼睛,似乎在凝神思索什么,耳中忽然飘进一缕若有若无的哭喊声。那根本听不清内容的声音,不知怎么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熟悉的嗓音:“讨厌鬼!你骗人!”
他骤然睁开眼,天光大亮,四面都是明晃晃的华盖、旌表,密密叠叠地把他围拢成一个孤家寡人。太尉冯熙生辰,他以帝王之尊,要亲自到冯家庆贺。周围无数眼睛看着,他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什么声音?”拓跋宏眉头微皱,问跟在帝辇旁边的林琅。
“叫侍卫去看了,听说是揽秀殿丢了猫,正在找呢。”林琅目不斜视、声线柔和,恰好能被皇帝一个人听见。
拓跋宏“嗯”了一声,帝辇像漂浮在海上的楼船一样,丝毫未停顿,继续前行。
罗冰玉站起来,双眼瞪得像杏子一样,红唇银牙,恨得快要咬碎了,指着冯妙说:“这个贱婢,竟然想要冲撞皇上!给我掌嘴,打到她认错为止!”刚才侍卫来喝止时,要不是她陪着笑应付过去,今天的罪过就大了。
☆、48、无路可退(六)
宫女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打在冯妙脸上,打得她一个踉跄,双耳嗡嗡作响,差点摔倒在地上。
“知错了没有?”宫女每扇一下,罗冰玉就捏着尖细高亢的嗓音问。
冯妙口中泛起半苦半涩的腥味,却依然倔强,不点头也不摇头。眼前浮现出品儿干枯细弱的小手,那手连盛药的碗都快要端不住。
宫廷主道两边的羽林侍卫撤去,有手执扫帚的小太监,开始清扫主道上垫道的净土黄沙。有人听见声响,往小凉亭方向探头探脑地看。
罗冰玉抬手扯了扯快要滑落的笼纱披肩,把波斯猫放在地上,猫儿得了自由,摇着尾巴蹭到初夏身边。有宫女模样的人,抱着一只春藤编成的提篮,送到罗冰玉面前。还带着泥土的马齿苋,一簇簇叠放在提篮里。猫儿闻着气味,绕着篮子打转。
“文澜姑姑,既然是你甘织宫里的事,我也不好多管闲事,这想要冲撞皇上御驾的贱婢,就交给你带回去。”罗冰玉扭着腰肢走远,还不忘招手,叫手拿提篮的宫女跟上。
冯妙不愿向罗冰玉恳求,转身看向文澜:“姑姑,我求求你,没有了这些马齿苋,品儿恐怕熬不过今天晚上……”被烫伤的手,磨在粗粝地面上,血水混合着脓疱流出来,她却浑然不觉,跪倒在文澜姑姑面前:“姑姑,求你说句话吧,那毕竟是人命啊。只要别拿走那些救命的野草,掌嘴、杖责……怎么样都可以。”
文澜姑姑不看她,一直如死水一般的眼睛里,却涌起了点涟漪。罗冰玉已经走远,素荷得意得双眼精光闪烁:“叫你给胜雪磕头赔罪,你也肯?”冯妙刚要开口,素荷掩着嘴咯咯发笑:“可惜,晚了,再说胜雪也听不懂你的话呀!”
她从冯妙面前走过,一只绣鞋看似无意地,刚好踩在她红肿的手指上。指尖上剜心一般地疼,冯妙承受不住,“啊”地轻吟一声。
“哟,对不住!”素荷语气轻快,毫无愧疚之感。
冯妙双眼蓄满泪水,声音低低的,却一字一字都咬得清楚:“姑姑,我只想要一个公允,有什么错?”
“公允?”文澜姑姑挑眉,“你等着别人给你公允,那你永远也拿不到。”
这话说得大不同寻常,冯妙又哭又痛,脑海里本已经一团混乱,听见这话,却莫名觉得心口怦怦直跳。
不!绝不甘心!
四下已经寂静无人,连素荷也走远了,冯妙整理妆容,向文澜姑姑俯身拜下去:“请姑姑教我。”
“我没什么可教你的,”文澜姑姑音调毫无变化,“你要冲撞御驾,是好几双眼睛都看见的,她们大可以拿这个做文章,要你的命。看在你苦苦哀求的份儿上,我可以替你说句话,从此甘织宫风平浪静。”
她顿一顿:“但也还有另外一条路,你向素荷赔礼,任她羞辱掌掴、发泄了心中不满。从此以后,我仍旧让你掌管药园。”
冯妙低头不语,她没有错,为什么反倒要忍受素荷的羞辱。
“晚上我会亲自处置此事,”文澜姑姑语气平淡,好像无论她怎样选择,都与自己无关,“你还有半天时间考虑,不必告诉我答案,你自己去做就是。”
☆、49、冷月宫墙(一)
冯妙抱膝坐在门槛上,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小药园,不动也不说话。
她返回甘织宫时,素荷正耀武扬威地指挥着小太监,拖拽一卷草席出去。草席边缘,露出一捧了无生气的、枯草一样的头发。脸蛋圆圆、眼睛小小的品儿,就这么被一块草席裹着,送去乱葬岗了。
予星告诉她,品儿临去前,声音细微得只剩一条线,反反复复就说了一句话:“我要回家……隔壁家的陆哥哥说过,家门口的桃花开过十次,他就要娶别人了,不等我了。”
文澜姑姑说过的话,言犹在耳:“要别人给你公允,你永远都拿不到。……给你两个选择,你想清楚,直接去做就是了。”
冯妙把手指探进怀中,指尖感受到珍珠圆润的触感。她想好了,现在就去做。
晚饭过后,文澜姑姑果然把冯妙和素荷都叫进正殿,要她们把白天的事再讲一遍。
素荷扭着袖子,作出一副既亲热又大度的样子:“这位妹妹刚来,不懂宫里的规矩也是有的。咱们甘织宫,本来已经被外人瞧不起,同病相怜,何必还要自己为难自己呢?反正今天也没有真的冲撞了御驾,宫里也没人追究,我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