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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对着兄长和盘托出,怕是兄长知道此事,反而害了兄长性命。可此事不办,小弟一生寝食难安。小弟如今只对兄长说,若是小弟福气大,圆满办了此事,还可全身而退,到那个时候,兄长自然知道小弟今夜之话觉非虚言。”
她一口气把心中积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觉得许久都没有现在这样舒畅了,心中突然敞亮起来,她不由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朗声道:“小弟从来未曾将前程放在眼里,不过是以兄长之事为我之事,以兄长之急为我之急,以兄长之前程为我之前程!事到如今,事情已无法转圜,兄长必得再访上一访马先生,以免有祸加身,若是兄长实在不愿屈就,小弟自请代兄长走这一趟,为兄长担上这一个名儿。”
兄长,兄长。
想当初,她买通了狱卒,拼死要去见自家兄长的最后一面,虽然知道狱中免不了动大刑,可若非她亲眼见到,她又怎么肯相信,不过是月余,平日里总是翩翩公子郎模样的兄长,早已被折磨到如此形销骨立不成人形,奄奄一息?
那时,兄长已经被拔了舌头,齿间尽是斑斑血迹,说的话也含混不清,见到她后,暗淡充血的眼睛终于焕发出了一点点光彩,强撑着向她交代后事。她几乎是扑到铁栏上了,才勉强听清那句兄长重复了七八遍的话:“小九儿,我绝没有做出污了苏家名声的事,他们一心要我认下这桩事,就算是送了命,为兄也绝不能认。”
她再也忍不住,当即伏在锈迹斑斑的铁栏边,放声大哭,一双手撑在地上,几乎要抠出血来。
桌上美酒醉人,云间皓魄当空,好个千里共婵娟的团圆夜。
可是,可是,兄长却再也看不见了。
月光下,她的笑容越发惨淡苍白,透着哀伤欲绝的钝痛,“兄长为着清誉,小弟却为着兄长的韶华。士子清誉固然要紧,可流年易逝,空有一腔志向,到头来不过是白白蹉叹。聪明如诸葛孔明,平生最最遗憾之事,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若无韶华,一切皆是空谈罢了!”
说罢这一通话,苏萧这才觉得头脑沉沉,心突突直跳,脸上烧得厉害。她心知许是喝多了几口,有了几分醉意,但到底还是存了些清醒,心中留着一点残念,记挂着怕酒后失态,被人撞破女儿身份,于是也不等王旬回应,撑着站起身来。
刹那间,只觉脚步虚浮,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她不由伸手往老槐树上靠了一靠,迈开轻飘飘的脚,摇摇晃晃往前走去。
这边儿王旬站在屋中,心中思绪千头,极不是滋味。那日的事,他更多的是自责,自责之外还夹杂着对官场污秽的失望之情,其实自己心下也知那日苏萧或多或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今夜听闻苏萧吐露心声,他也暗暗后悔自己对苏萧太过严苛。又听她说到最后,口齿渐渐不若往日清晰伶俐,言语中又大有悲怆之意,透着些说不出的心灰意冷,和平日竟是大为不同。
王旬知苏萧身子向来就弱,最近见到她时,许是公事繁忙,显得越发憔悴。刚刚一番话之后,外面半晌就再无半点动静。他怕她触发心事,独饮伤身,忙开了房门,想着劝解劝解。
房门一开,却只见小院寂寂,空空无一个人影,只余一桌佳肴,早已凉透,却动也未动。
星稀云淡,皓月如镜,越发照得这空无一人的小院树影沙沙,空寂冷清。
他原以为苏萧已经回屋,恐她酒后无人照应,便走上前去,房门却只是虚虚掩着,并未关好。他轻轻一推,此时月光甚好,房门吱呀一开,霎时间流光满地,只见屋内一尘不染,床帐中被褥叠得齐齐整整,苏萧却并不在其中。
王旬心想,必是由于苏萧贪杯,现在一准儿醉倒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下,不觉又好气又好笑,立马转身出来寻她。可不知为何,四下张望也未见到苏萧,他的余光却突然瞥见,院内平日紧闭的小门却是大开,门口正对的后巷上,束着总角的孩童们提着柑橘皮做的河灯,三三两两,嘻嘻哈哈地从门前跑过去。
王旬大吃一惊,心知不好,三步并作两步踏出院门。
只见院外流水潺潺,清浅的河面上一朵朵莲花形状的一点红顺水而下,星星点点,烁烁光华,一直延绵至天边。河对岸,远处冲起的火光映红了天际,明如白昼,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用细看,便知那是在烧花塔。
中秋之夜,放花灯的人在堤岸上挤作一团,王旬担忧苏萧的去向,心中焦躁异常,春波河上最高处是那单拱的一心桥,待他好不容易挤过紧紧挨挨的人群,登上一心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头攒动,哪里寻得到苏萧半个人影?
王旬心里越发焦急起来,正在这时,只听五十步开外传来一声惊呼:“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醉芙蓉
听到这声惊呼,王旬的心一下子直直沉到了底,心里大呼不妙。
醉酒之人落了水,既不会挣扎,更不会浮水,一个救护不及,就只怕是性命堪忧。
王旬往那处直奔了过去,河岸边上看热闹放河灯的人甚多,听到呼声,纷纷围拢去,霎时间,那处被围得水泄不通,等王旬满头大汗挤到近前时,落水之人已被救起,他一看,落水的人却并不是苏萧,而是一个约莫四五岁光景大的懵懂孩童。
这时候,耳边只听得有人吵吵嚷嚷说赶快取姜汤,又有人说赶快找身干爽衣裳,一时间已经有壮年汉子抱起那孩童往医馆飞奔而去。
他慢慢从人群中往后退去,这才发觉冷汗已湿透了衣衫。
这时候,只听着耳边有人低唤一声:“阿兄……”
他猛然转身,看见那个单薄瘦弱的熟悉身形立在面前三尺之外,她脸颊微红,红霞微染,眼波清亮,唇边洋溢着他从来没见过的笑容,一派天真烂漫,明艳得几近耀眼。
王旬的脑中,不知怎的,突然就跳出了戏文里常唱的那句词:杏眼桃腮醉春风,恰如一支醉芙蓉。
他呆了一呆,还没有回过神来,却只见她伸过手来拉他,欢欣道:“阿兄……你快来吧!你来陪小九儿放河灯吧!”
一面说着,一面便如同一只未足月的小狗儿一般,软趴趴地朝着他依偎过来。
王旬不禁伸手去扶她,哪里晓得她喝多了酒,脚步本就虚浮无力,河堤石板旁边磊着一提溜圆滚滚的鹅卵石,鹅卵石向水,长着厚厚一层青苔藓,又潮湿又滑溜,还没等到王旬碰到她的衣襟,却见她脚下一个踉跄,这下可好,直接踩到鹅卵石上,哧溜一下,猛地就摔到河里去了。
王旬大惊,忙伸手去捞她,所幸救护及时,她凭借着王旬之力站住了脚,才没有摔得四仰八叉,她落水的地方也还算近岸,河水只堪堪没过腰间。见她无事,王旬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不由开口责怪道:“河水凉得很,你衣服俱湿了,小心着凉。我来拉你上来。”一面说一面想拉她上岸,哪里承想,面前这人虽站稳了脚跟,却没有上岸的意思,这头王旬要卯足了劲拉人,那头她却不依,双手乱舞,三下两下就给挣脱了。
王旬气急,探身过去抓她的衣袖,一路喊她的名字:“苏萧!苏萧!你!你给我上来!”苏萧站在来水中,恍若未闻,丝毫不理会岸上的王旬,反倒是又朝着水中间淌了两步,她回转头朝着王旬狡黠一笑,直接背转过身,看也不肯再看他一眼,这下可好,任凭王旬如何伸手也够不着她,直接将王旬气得是一个目瞪口呆,说不出半个字来。
八月的夜,清凉的流水温柔地抚摸着她的手臂,她呆呆望着天上的明月,又低头呆呆地望着一盏一盏从身边漂浮而过的小小花灯,那些花灯随着水流起起伏伏,从远处缓缓地来,再向远处缓缓地去。一盏一点红随波微微荡漾而来,她望着那盏三层八瓣儿的花灯出神,情不自禁地伸长了手去够,却并没有够着,那盏花灯在她身边打了一个圈儿,随水而去,若是放在平常,去了也就去了,可此时某个人却醉得厉害,偏偏不依,非要探着身子去勾那盏随波而去花灯,岸上头的王旬看得分明得很,这人怕是要一个倒栽葱,直接栽倒到水中央里去了。
王旬本不会水,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忙撸了袖子跳下水去拉她。
哪知喝了酒的人不仅脾气见长,力气也越发见长,别说把她弄上岸,就算是拉着她往回走两步也甚是艰难。一个在死命地拉一个却死活不肯上岸。王旬累得气喘吁吁,那苏萧却像只刚被捞上来的鱼一样,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