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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顼不想与王安石争了,宰相坚持不同意的任命,那就争不出个结果来,除非他免去王安石的相位,否则没有宰相签署的诏令就是不合法的中旨,“此事就交由卿家与枢密院相度,明日再做商量。”
王安石一躬身:“臣遵旨。”
方才一番的话,赵顼也说累了,换了个话题,“昨日白马县韩冈上书。但言逗留黎阳的河北流民不可胜计,恳请免去流民渡资,让流民不至于强行渡河而枉送性命。此事可有之?”
“此事诚有之。”王安石点头,这事瞒不了的。他回道,“春日和暖,黄河解冻,河上渡口重启也就在这两日。黎阳县也上报有流民聚集渡口。韩冈此亦是未雨绸缪,否则流民没于河中,有伤陛下圣德。”
“韩冈的一番布置,是他到了白马县后就开始。”赵顼沉吟了一下,问道:“说是未雨绸缪,难道他早在去岁就知道灾情会延续到今年?”
王安石不知天子到底是怎么看韩冈在白马县的一番作为,韩冈在奏章中半点也没有隐瞒白马县的情况,以及他对于流民的安置之法。现在又请求免去流民的渡资,等于是邀请流民南下。
但他还是要为着女婿辩解,“韩冈所行诸事,皆是有备无患。若旱情持续,便有所预备,不至于临事生乱。若旱情不至,深井、风车、沟渠、医馆、石窑,日后亦有所用。”
赵顼点了点头,他并没有怪罪韩冈的意思,而且很是赞赏。他方才忧心政事军事,直到现在心情方才稍微好了一点。
开封府界内的传言琐事,赵顼通过遍及京城之中的皇城司亲事官都能探听得到,加上派驻于当地的耳目,韩冈在白马县中所作所为,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赈济灾民必然要花钱,而韩冈花得都是在刀刃上。开井、补种、灭蝗,加上安置流民的准备,每一件事都筹办得游刃有余,所耗钱粮更没有半点浪费。如深井、风车、水渠,大半皆是乡民自出人力物力,官府连给付流民的工钱都省了许多。等旱情解除之后,京畿之地就又多了上千顷不虞干旱的水浇地。
这才叫作能吏!
所以韩冈在县中预设流民营,又上书申请免去渡口渡资,赵顼也没有生气。他如此行事,换作别人,必然少不了一个贪功的评价。但赵顼对韩冈一向看重,而且韩冈又做得出色,所以在他眼中,这就叫做勇于任事、为君分忧——不同的人,做同样的事,得到的评价是远远不同。就像名人做的蠢事,能被称为轶事,而普通人犯傻,得到的只会是嘲笑。
“韩冈所上诸条,皆许之。白马县中所耗钱粮,皆由开封府库补足。”赵顼想了想,道:“至于流民,先让他安排着。过几日,看情况,再让他名正言顺的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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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忧勤自惕砺(中)
回到家中,已是夜幕将临。
吃过饭,王安石将今日延和殿中的一番奏对,一条条的跟着儿子讨论了一遍。
王雱对于天子畏契丹如虎的态度,很是看不上眼。又对派谁去知定州并兼任真定路经略安抚使一职,与父亲讨论了一番。等到听说了赵顼并没有怪罪韩冈在白马县的打算后,放心下来之余,却又说道:“官家如此看重玉昆,不知会否如弥子瑕前后之遇。”
弥子瑕乃是春秋时卫国人,以男色侍奉于卫灵公,备受宠爱。一日,其母病危,弥子瑕假传了命令,用了卫灵公的车驾赶回去探视。这本是重罪,但卫灵公却道:“孝哉,为母之故,亡其刖罪。”——弥子瑕孝顺啊,为了母亲,忘掉了要砍掉脚的刑罚。过了几天,弥子瑕与卫灵公又去桃园游玩,吃到一个甘甜的桃子,吃了一半,将剩下的给卫灵公。卫灵公又感叹道:“爱我哉!亡其口味以啖寡人。”——他是多爱我啊,放弃了自己喜欢的桃子献给寡人。
可等到弥子瑕年老色衰,不再受宠,卫灵公就翻起了旧账,“是固尝矫驾吾车,又尝啖我以馀桃。”——他曾经假传命令驾驶我的车子,又拿吃剩的桃子给我吃。
王雱提着弥子瑕,是在担心现在韩冈受天子看重,所以行事无碍。但日后翻过来,很可能会被算旧账。
“此比不伦不类。”王安石听着不舒服,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王雱呵呵的笑了笑,也不分辨,在自家里拿天子比卫灵公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拿韩冈比弥子瑕的确是不太好。“最近二哥在白马主持深井汲水灌溉之事,很有些成效,玉昆也来信说二哥帮了他大忙。”
虽然只是小事,但看到次子有所成就,王安石的心里也很是为其感到高兴。
父子两人正说着,管家进来通报,却是曾布登门拜访。
王安石神色一肃,“曾子宣这时候过来,必然有事!”
“说不定是来抱怨的。”王雱说着,哈哈一笑。因为吕惠卿曾丁忧三年,曾布在官位上一直稳稳的压着他一头。但就在这两天,吕惠卿升任翰林学士,而昨日王安石又将曾布判司农寺的差遣转给了吕惠卿,换作是任何人处在曾布的位置上,肯定都会不痛快。
曾布很快就进来,却还带着一人。王雱不认识,但王安石却见过他,乃是市易法的倡议之人魏继宗。
等下人奉了茶,王安石便问道:“子宣漏液来访,不知出了何事?”
曾布拱了拱手:“相公应该记得,年前京中物价飞涨,其时多有人言,‘市易务扰民不便着甚众。’曾布前日受诏暗访,如今已得探得确实。”
“哦,探查的如何了?”王安石端起茶喝了一口,问道。
“市易法本为良策。但如今主事之人专略其利,障固其市,只知聚敛搜刮,一切皆背初衷,都邑之人不胜其怨。”曾布几句话说过,示意魏继宗将其中情弊细细说来。
王安石听着双眉越皱越厉害,等到魏继宗一番话终于说完,他立刻问道:“事既如此,何以不及早告知?”
魏继宗回道:“提举日在相公左右,继宗何敢提及于此。”
魏继宗说的提举就是吕嘉问。吕嘉问的确经常跟在自己身边,王安石对此也清楚,不好说什么。
只是曾布来此说吕嘉问之事,王安石从中还是看到了其中端倪,潜藏起来的一份怨气,连着魏继宗久不迁调的怨艾混在一起。曾布肚子里藏着这口怨气,当是出在吕惠卿身上,加上吕嘉问,现在终于爆发出来,王安石对此也能够理解。
在王安石的心中,曾布和吕惠卿是他的左膀右臂,私底下甚至还更看重吕惠卿一点,毕竟在学术上,曾布还是不如吕惠卿。而且吕惠卿在政务上也绝不逊色。去年他接下判军器监一职,不过一年不到的时间,就从过去‘在京及诸路造军器多杂恶,河北尤甚’的情况,变成了如今的‘兵械皆精利’,这个功劳决不下于攻城掠地。曾布此时已经是翰林学士,吕惠卿当然也不能落后太远。正好翰林学士有空缺,王安石就奏禀天子,让吕惠卿凭着功劳补上这个位置。
但王安石对曾布还是十分重视的。前两天,将曾布手上判司农寺的工作转给吕惠卿,他也是有着一番更深的考量,并不是要让吕惠卿压着曾布一头。不管怎么说,王安石都不会去故意去挑起了左膀右臂之间的争斗。
明了得力助手的心思,他笑了一笑:“子宣你是三司使,不知准备处置市易务之事。”
曾布停了一下,眼神低垂,视线不与王安石交汇:“曾布明日当入对,欲以此尽数禀报天子。”
王雱听了一下怔住。而王安石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半晌之后,才勉强说道:“啊……是么,如此也好。”
厅中的气氛突然间变得让人难以忍受,虽然曾布和王安石两人都还在说着话,但已经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赘言。又东拉西扯的说了一段时间,曾布带着魏继宗起身告辞。
等到曾魏二人离开,王雱才一拍桌案,厉声叫道:“他这是要学蔡确吗?!”
王安石沉默着。心头有着火气,更多的还是酸楚。想拿起茶盏喝两口,只是手抖着,连滑了两下,都没有拿稳。最后干脆的放弃了,身子一仰,靠在椅背上。
蔡确叛离,王安石并不在意,但曾布不一样啊……
“曾子宣今日做的,就跟文彦博在大名府做的一样,都是一点错都没有。”王雱咬着牙,嘿嘿冷笑。
文彦博在大名府用着常平仓耗到最后,聚集在大名府周边的流民,听吕惠卿回来说至少有十万上下。眼下大名府仓中无粮,朝廷前些日子也因为黄河解冻,而无法将文彦博要得六十万石粮食都运上去。现在流民全都向南面涌来,不可能再回头。其中即便有错,也不是文彦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