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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假思索地跪下说道:“我一定会用心读书习字,绝不会让明公失望!”
“起来吧。”见良才美质沉于淤泥之中,杜士仪最初只是赏其直言一时惜才,可既然把人引到了身边,他就决定用些心思。
嵩山草堂如今已经成了贫寒读书人的圣地,而卢鸿精力有限,他那些师兄们恐怕也都有数不尽的事情要做,再说以陈宝儿这样微贱的出身,这样薄弱的基础,去那种人才济济的地方,不见得是好事。于是,等人起身之后,他就笑着说道,“日后不要一口一个明公了,就叫我杜师吧,你也算我第一个弟子。”
陈宝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喜形于色,立时再次跪下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弟子拜见杜师!”
杜士仪亲手搀扶了小家伙起来,正要再嘱咐勉励两句,外间却有从者通报道:“郎君,崔翁携长孙来见。”
听到是崔澹,杜士仪不禁暗自斟酌了起来。此前李天络和客户争田一案,崔澹也算是给他通风报信,让他知道李天络和县丞于陵则县尉王铭本就甚为热络,这次还特意送了一份不菲的礼物让二人装病,更不要说崔澹还第一个捐出了千贯钱,打开了筹资兴修水利的僵局。因此,他扬声吩咐请进来,这才对陈宝儿说道:“来的是成都崔氏之主,你在我身后站着,用心看用心听。”
陈宝儿听到自己不用回避,面上顿时露出了掩不住的讶色,但还是恭恭敬敬答应了。
不多时,他就只见一个身穿蜀锦面子丝绵衬里长袄,整个人流露出一股富贵气息的老者,带了一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少年进了屋子。成都崔氏在他们这些乡民看来,已经是顶了天的人物了,可祖孙俩在杜士仪面前却表现得甚是恭敬,而那个崔家郎君待祖父落座之后,也如同自己站在杜士仪身后一样,站在了崔澹的身后,随即就朝自己瞥了一眼,竟还微微颔首露出了一个善意的笑容。一愣之后,他也连忙回以笑容。
崔澹一直命人盯着成都县廨,因而尽管陈宝儿到这儿不过小半日,他却已经全都知道了。杜士仪看中了张家村那犄角旮旯的一个垂髫童子,这固然令人好奇,可也不关他的事,于是他只不过多打量了两眼而已。赔笑恭维了杜士仪断案如神公道明允,见其显然心情不错,他便拐上了最要紧的正题,却是替自己的长孙崔颌再次探问县学之事。然而,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杜士仪竟是看着崔颌笑了笑。
“这几日因邻近年底,赋役造册,以及年底归总禀报州道等诸多事务,县学一时半会尚来不及整治。令长孙少年英才,若是崔翁愿意,我想留在县廨亲自考较几日,不知崔翁意下如何?”
“啊?”崔澹眼睛一亮,立时想都不想地站起身道,“那自是求之不得。大郎,还不快拜谢了明公!”
崔颌亦是发愣片刻方才如梦初醒,赶紧依祖父之言上前谢过。可直到祖父闲坐片刻便匆匆告辞,留下来的他却对这突如其来的殊遇没什么真实感。直到杜士仪招手示意他上前,他方才撇开了那些胡思乱想,快步走了上去。
“这是陈三郎,我此前给他起了学名为陈季珍,就在刚刚,已经收了他为弟子。”见崔颌顿时惊愕得张大了嘴,杜士仪方才和颜悦色地说道,“宝儿生于乡野,经史只是粗通,你俩暂且同居一室。这书斋之中,我会令人给你们另备两张书案。”
☆、412。第412章胡萝卜+大棒
无论陈宝儿抑或是崔颌,这都是平生第一次呆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而且不是一住一日两日。
晚间饭后,两人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地跟着杜士仪进了书斋。一个头一回在油灯下头看书,又是自己梦寐以求的诗经全本,一时如饥似渴地拼命读着,不懂的地方也囫囵吞枣试图死记硬背,奈何他认字是跟着那个自身学识就平平的傅翁学的,读着读着渐渐就有些力不从心。至于另一个,尽管杜士仪说过可以随便翻看书斋中的书,却也不敢真的大肆翻检,随便挑了一册便回到了自己的书案边上,却愕然发现是一卷手抄的《史通》,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而杜士仪自己就着灯火,专心致志地看那长长的一卷赋役表,渐渐有些出神。大唐的官员数量,从开国到如今,历经了一个几何级数的增长过程,而就在不久之前,职事官的俸禄,甚至还是通过官营高利贷也就是公廨本钱的形式来支付的。此前众多大臣提过这一条都没用,此次也还是张说这个最有分量的宰相上奏,李隆基为了体现自己比太宗李世民更体恤百姓,方才免除了这一条弊政。而在此之前,百姓们缴纳的众多赋税解入国库之后,大多数都用来供给天子开销。
所以,当年武后方才能造了大明宫再修洛阳宫,此后中宗睿宗对诸王贵主亦是出手大方,以至于皇族宗室骄奢淫逸,一切的一切都是抽调国库。可站在地方官的角度来说,大唐缴纳的赋税都是实物的形式,而原本在租庸调之外,收纳时本应用于义仓的地税,现如今也早就失却了最初的意义,一层层挪用借调上供,以至于早在中宗神龙年间,天下义仓就已经完完全全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于是州县长官想要做些什么都捉襟见肘,光一个租庸调就已经够劳神了。
而成都之所以胜过众多望县以及上中下县,就是因为这里土地富庶人口众多,距离达官显贵云集的两京又远,所以每年赋税征收和差役的征派都不算太难,可官府真的要做些什么事情,却往往要看各家大户之间推来扯去踢皮球,休想轻巧成事。而且更因为益州大都督府就在同一座城中,长史司马这样层级的高官往往会动辄插手,因而若是腰杆子硬的县令也就罢了,倘若个性稍弱一些的,便是如假包换的应声虫。
“郎君。”
见进来的是赤毕,杜士仪便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而赤毕上前来时,先瞥了陈宝儿一眼,见其目不斜视,反而崔颌飞快抬起头瞥了一眼,和自己眼神对上之后方才慌忙低头继续看书,他不禁哂然一笑,
来到杜士仪身侧,他弯下腰低声说道:“刚刚得到的消息,李天络身体稍好,连着去见罗家吴家两家的家主,可都被人以各种由头搪塞,而去益州大都督府想求见范使君,亦是被拒之于门外。如今李家上下因为此前恶了郎君,又一时被孤立,恰是惶惶不安。”
“李天络,又或者李家人从前在成都城中风评如何?”
“郎君也看到了李天络那急吼吼的脾气,贪得无厌剥皮抽筋,自然是绝没有什么好名声。传言他这些年来,强抢民女,夺人产业,类似的事情不知道做过多少,而且听人言说还因为贪图行商所携货物之利,坏过别人的性命。只这是没有实证的事,那会儿李家打点了上下,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赤毕跟着杜士仪已经快五年了,此刻闻弦歌知雅意,便低声问道:“郎君可要我去打听打听,李家其他人对于如今被孤立的李天络是个什么反应?”
听着李天络的劣迹,杜士仪不禁紧紧皱起了眉头,心中满是厌恶和鄙夷。他特意看了崔颌一眼,见其这会儿专心致志地看书,再也没有关注这边,这才轻轻叩击着桌案,心底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这个李天络,他让范使君特意而为的张家村之行徒劳无功,因而罗德搪塞他,多半就是范使君的授意了。崔澹如今对我有意交好,自然恨不得躲他这个瘟神远远的,至于吴家那位家主,一看就是不哼不哈极其精明的人,这等时候更不会沾边。此消彼长,李天络众叛亲离,是意料中事。你把此事告诉娘子,她会安排的。顺便告诉她,这样的人渣,无论落得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赤毕尽管猜测过杜士仪成都之行带上王容的目的,可听到这里,仍是禁不住讶异。等到答应一声出了书房时,他却若有所思地又回头看了崔颌一眼,暗想郎君留下了这崔氏长孙,而且说话也不避讳,大约是借此考较这少年的心性,同时亦是在衡量崔家的真正立场。
毕竟,益州长史范承明论品级论资历无不高过杜士仪太多,有这位范使君坐镇成都,无论杜士仪要做些什么,全都越不过此人!笼络本地的大户,本是应有之义。
等到又看了小半个时辰的各种县廨卷宗,杜士仪禁不住打了个呵欠,这才冲着那边的陈宝儿和崔颌道:“已经很晚了,今天晚上就到这儿,你们也回房去睡吧。”
“我还不困……”陈宝儿本能地如此答了一句,随即才陡然之间醒悟过来。抬头看到杜士仪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连忙合上书直起腰来,面上绯红地说道,“谨遵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