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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爸爸拿着手机愣了一下,短短一天而已这个原本精神抖擞的男人变得胡子拉碴,刚过三十岁的年纪鬓边已经添了白发。
“你……”
何妈妈哽咽着,泪水一滴一滴砸在了床上:“趁着淼淼还有气,我要和淼淼合照,要是以后淼淼不在了……还能有个念想……”
何爸爸喉头滚动了一下,微微红了眼眶,冲着自己最心爱的两个女人举起了镜头,咔嚓——画面里的何淼淼好似在做一场醒不过来的梦,何妈妈笑靥如花,仿佛还刚刚是花嫁。
相册一张一张翻过去,从他俩刚刚结婚到有淼淼,再到给淼淼治病的这些年,四处奔波,时光静静流淌过去,何爸爸咬着牙不让自己在老婆孩子面前掉泪,他是这个家现在唯一的支撑。
“来,老婆,给我也照一张”
他把手机又递了过去,趴在淼淼床边,胡子拉碴的脸亲上了孩子稚嫩的脸蛋。
何妈妈笑起来:“哈哈哈老公你好丑啊”
“是吗?我看看”何爸爸把手机抢了过来:“哪里丑了,明明是你拍的不好,你看看把淼淼都拍成什么样了”
何妈妈转头看见屏蔽门外的医生时,冲她挥了挥手:“陆大夫,来,进来一起合个影吧”
“一二三,茄子”陆青时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来,给这一家三口拍了合照,又被拉着不让走,硬是要让她作为淼淼的救命恩人和淼淼一起合照,最后发展成了整个ICU空着的医护人员都来了。
照片发到院内通讯群的时候,秦喧闻风而动,一头扎了进来:“拍照这种事干嘛不叫我!”
这可能是陆青时从业数十载来第一次和患者患者家属合影,也是最后一次。
她把照片打印了出来,夹进了自己的钱包里,和乐乐那张泛黄的照片放在了一起。
“叮咚——”手机里有消息弹出来,陆青时点开一看,顾衍之发来痛哭捶地的表情:“为什么不叫我?”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有点难过的时候,对方总是出现的很及时。
陆青时打字:“你不是在复健?”
“对呀,所以我……”
顾衍之发来了一张照片,把自己p在了她的旁边,穿着深火焰蓝的制服,身姿挺拔,手背绷直,举到了太阳穴。
陆青时没忍住弯了一下唇角,发了一个白眼过去。
稍有些抑郁的心情,却是被一扫而空了呢。
骗自己说要去买点吃的回来的何爸爸,刚走到拐角就忍不住从兜里摸出来烟叼到了嘴上,又想起医院禁烟三两下揉烂扔进垃圾桶里,蹲在地上七尺男儿无助地嚎啕大哭。
“为什么是这么个病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这种有钱也治不好的病……
哭过之后发泄完情绪,何爸爸又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擦干眼泪,勉强摆出笑容,拎着食物回到了病房里。
陆青时站在走廊上远远看着,双手在白大褂兜里紧握成拳。
跟方知有聊起这些事的时候,对方因为家里有病人所以格外能感同身受一些,她有时候恨不得妈妈去死,有时候又觉得如果妈妈真的去世了,那她和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连接就断开了,真的是一种矛盾又复杂的心情。
“知有,你说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疾病呢?”
彼时年轻的医生正坐在天台上,晃荡着双腿,劲风扬起她额前的发丝也鼓起了她的白大褂,胸牌被吹得翻了一个面,贴在了胸口上。
“大概是,没有疾病的存在就无法让人们明白健康的重要吧”
第二天,进行了第二次脑死亡判定后,陆青时找到了患者的家人,在走廊上拦住了他们,冲着他们深深弯下了腰。
“对不起,我没能救回您的女儿……”医生低着头,眼眶有些红。
“但是现在,有另一条生命迫切需要您的拯救……”
她话音未落,女孩的妈妈就猛地扑了上来,揪住她的衣襟哭嚎:“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为了让囡囡捐器官所以故意不救她!你们这些黑心的医生啊,还我囡囡命来!”
撕扯之中白大褂的扣子被扯掉了几颗,陆青时依旧低着头不为所动重复着:“对不起……”
“老婆,老婆,冷静!我相信医生已经尽力了!”女孩爸爸扑了上来拉开她,女孩妈妈瘫软在了老公怀里泪流满面。
“我告诉你们!囡囡就是死也不会捐心脏!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医生,你先回去吧,我老婆因为孩子的事受刺激很大……”
话音未落,猛地怔在了原地。
陆青时缓缓弯下了膝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阳光洒落在了她的臂章上,头却埋入了阴影里。
她这一生端的是铁打的铮铮傲骨,从不求人,除了为乐乐生病一次,再无任何事能让她低下骄傲的头颅。
青年医生就这么穿着白大褂,挂着科主任的胸牌,在患者家属面前弯腰屈膝,咬着嘴唇,眼眶通红,声音哽咽:“我不是作为医生的身份来求您,我是作为一个曾经的孩子母亲来求求您,您的感受我感同身受,我求您给予另一个孩子新的生命,也让您的女儿以另一种方式永远活在世上”
“我作为医生能做的太少……可是作为曾经的孩子妈妈……我不想看见原本有希望治愈的孩子因为缺少供心而遗憾去世……”
陆青时咬牙,再次低头,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落下水渍:“所以……求您了……”
第38章 烟火
患者家属终于同意捐献器官的那天晚上,陆青时一个人在值班室里待了很久; 仰面躺在铁架子床上; 任由思绪漫无目的地放空自己;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 脸上一凉; 原来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她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 一个人待在黑暗的房间里,放肆自己的情绪享受着片刻的安逸。
敲门声响了起来; 陆青时翻身而起; 拿手背揩了揩眼角去开门,刚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一罐她常喝的咖啡就映入了眼帘。
秦喧双手举过头顶,顶着一罐咖啡,样子看起来滑稽极了:“对不起嘛陆大主任; 小的不该和您吵架,您大人有大量; 原谅我这一回吧”
陆青时嘴角抽搐了一下; 抬手欲关门,秦喧见势不妙; 赶紧插进了一只胳膊:“哎哎哎,痛痛痛,胳膊要断了……”
陆青时松手,抱臂面无表情站着看她表演。
秦喧知道; 当时自己在那么多人面前质问陆青时是给她埋下了可能被家属质疑的祸根,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辩解,而且为了救淼淼下午在走廊上当着那么多人下跪道歉,这份能屈能伸的气节让她瞠目结舌,但更感动的是她的那份医者仁心。
也许在这偌大的仁济医科大里,也只有陆青时才能真正做到“治疗的不是疾病,而是病人”这句话吧。
于是她也站直了身子,微微弯腰鞠躬:“对不起青时,我不该当众诘问你,也耽误了你抢救的时间……”
陆青时打断了她的话:“真想道歉?”
秦喧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陆青时唇角浮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秦喧一阵头皮发麻,这位大佬该不是也想让她下跪吧?!
女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
她咬了咬牙,陆青时,算你狠!
膝盖微微一弯,陆青时拿过她手里的咖啡:“一瓶咖啡就想让我原谅你?”
秦喧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你……”
她恨得直磨牙,又拿这位官比她高权比她大医术比她好气场比她强的“前辈”毫无办法,气地爬起来噔噔噔跑了出去,扫光了一层楼的自动贩卖机,然后气喘吁吁跑了回来把一大袋子咖啡砸在了她面前。
“请陆主任喝一年的咖啡!”
陆青时满意点头:“东西放下,人,可以走了”
秦喧恨不得在她那张淡定的脸上挠两把解气,出了门就在暗自嘟囔:“咖啡喝多了迟早头秃!!!”
郝仁杰翘着兰花指捏着公鸭嗓:“哟~秦医生这是在咒谁头秃呢?”
秦喧冲过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你小声点会死啊!!!”
试着走了几步后,顾衍之扔掉了拐杖,也拒绝了护士的搀扶,自己一步步往前挪着,复健室的房间不算大,区区一百多平,她只走了一半就开始额头冒汗,腿在发软,她咬着牙又勉强往前迈了一步,膝盖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整个人一下扑在了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顾队长!”护士发出一声惊呼,跑了过来。
“别扶我!”顾衍之双手在地上紧握成拳,脖子上暴出了青色的血管,咬着牙又慢慢站了起来,接着往前走,然后摔倒,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