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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说自然是退入永安县城,以待主力抵达,姚弋仲却摇头说:“不可也……”
理由其实很简单,永安只是小县,城窄壁矮,再加上去岁石虎退去时尽掳永安、蒲子和杨县三县百姓,就连城墙都给扒了好几个口子……如今蒲子和杨县的城墙可还豁着呢,唯永安此前作为进袭西河的后方基地,用聚粮草,才刚大致修补好城防。这样的城池,必然很难抵挡石赵大军的猛攻啊。
姚弋仲因此说:“即将平阳主力,尽皆调至永安,正军辅兵,也不过万余而已。据报贼军不下四五万众,则凭此小城,如何可御啊?即便石虎不急于攻城,亦可团团围住,而别遣兵马深入——如此,则平阳危矣,平阳若陷,一郡俱失!”
所以他的建议,是赶紧派人去通知刘央,别赶来增援了,将主力收缩回平阳城中——那可是胡汉曾经的都城,十数年经营,城广壁高,可以久守啊。
陈安就问:“如此一来,便只能放弃永安了么?”
姚弋仲想了一想,说:“我等还是先入永安,撤去城内民众……”
其实永安城里没多少人。去岁本为石虎劫掠成一片白地,后来刘央等率晋军北破石生,直至介休城下,才从敌境又掳来了几千民众,安置在永安城内外。按照姚弋仲的想法,咱们既然守不住山口,那就只能退守平阳,平阳以北的永安只能放弃……但一来几千老百姓也是人啊,虽然即便被羯贼杀尽,也没什么可肉痛的,但若复为羯贼所掳,则我所失加倍,那就划不来了。
乱世之中,人口是最重要的,有人乃可耕织、生产,提供军需和兵源。想当年曹操得了汉中,既知难以深入蜀地,便使张郃等循三巴,把大群氐人迁入关中;其后诸葛亮一出祁山之时,也掳陇上三郡人口入于益州——说白了,都是为了抢人。裴该常以此等事告诫诸将,以说明百姓之重要,姚弋仲受到耳濡目染,自然不肯轻易抛弃境内民众。
而且他还劝说陈安,说弃城失地乃是大罪,但咱们若能将人口迁出,不使落于贼手,则因应情势,将来大都督多半会法外开恩,不加罪责。
且永安城内虽然还没有县长到任,终究署了几名小吏管理民事,那些家伙死一个,损失更超过百余普通百姓哪。
陈安认为姚弋仲所言有理,但——时间来得及吗?
姚弋仲点点头,说大概来得及——“山道险狭,贼将难以于一二日间,便全师下平,直向永安;若止前军数千来攻,我与陈将军自可抵御。有此一二日,民众不携财物,空身上道,尽可得生……”
至于那些舍不得财产,非要拖泥带水上路的,就算被羯军追上宰了,那也是自家作死,不是我等之过。
“且有此一二日,城内存粮虽然不多,也可尽数焚尽,不使粒米落于贼手!”
……
姚弋仲的判断是基本准确的。因为张豺被杀,导致赵军先下平的部队混乱了很长一段时间,更因山路狭窄,导致后续兵马也难以快速过山——就好比后世在一条数十公里长的两车道公路上,突然发生了严重的交通事故,真不是那么容易疏散得开的。
因此一直等到这日午后申时,石虎才终于下至平地,于是分派兵马,左右散开,各自扎营。部将郭太问他:“大王何不急追晋师,而要暂歇于此处啊?”
石虎笑着对他说:“我前锋虽已下平,后军尚在山北,牛羊粮秣亦然。倘若前锋急进,而后军难以跟上,却为晋人出奇兵拦腰截断,复锁闭山口,则势危矣——汝不见昔日拓跋部之丧败么?
“且我若急追,晋人必遁之远,甚至于缩归平阳,不敢出战。平阳城固,攻之不易也。而我若暂歇于此,晋人主力或将北上,妄图复夺山口,即可正面决胜以挫败之了。即彼不来,我既下平,周旋余地亦广,当无所惧也。”
四十里山道,大军通过的速度是很缓慢的,况且其后还有大群牛羊和粮车……故此一直等到三天以后,石虎方才驱策大军,浩浩荡荡向永安方向杀来。
当然啦,在此之前,当下平的赵军达到一定数量之后,石虎乃先遣郭太率五千兵马先发永安。只是这个时候,陈安和姚弋仲已经把永安城内外的民众都撤得差不多了,城中粮草,除自身口粮外,也皆烧尽。
闻报赵军离开山口,直向永安方向杀来,陈安就打算弃城撤退。姚弋仲拦阻说:“不可。将军所将骑兵也,而我所将只有步卒,此时撤离,恐为羯贼追及。眼看天色将晚,不如待得日落再行,羯贼不知深浅,必然入城而不敢追。”
果然郭太杀到永安城下,远远地望见城上仍然竖立着晋帜,看看天色将晚,便不急于发起攻击,而在城北十里外立营下寨。待到日落西山,天色混茫,陈、姚二将便即聚集部众,点起火把,打开南门,沿着汾水西岸,缓缓地向南方撤退。
所行不过六七里地,突然之间,道旁一通鼓响,随即无数火把掩袭而至。姚弋仲不禁大惊失色道:“如何此处有埋伏?我真正小觑了石虎也!”
……
其实这支于道旁预设埋伏,并且突然杀出来偷袭晋军的赵兵,并非石虎亲自安排,所部不过五百人而已,其将正乃陈川和麻秋。
麻秋是太原胡人,生得雄壮健伟,才十五岁就比一般成年人为高了,其膂力更能杀虎搏熊。故此昔日刘琨守并州之时,便募其从军,积功升为什长。其后石勒破刘琨,夺晋阳,麻秋阵前请降,石虎看这小子貌似挺能打的,就收为了部曲。
麻秋的岁数比石虎还年轻,本年才刚二十出头,虽然骁勇善战,终究资历不足,论职务只是普通督护而已,还不算能是一军之将。但石虎此次分派给他五百精锐部卒,以陈川为向导,通过隐秘小道去袭击山南,麻秋仗着是石虎部曲出身,又亲命领军,根本不把陈川放在眼里。
陈川这个郁闷啊,我是五品将军,结果你还真把我只当个向导看待……但是没办法啊,他麾下多为老弱,是不可能派出去逾越险道的,此次所命五百健卒,只受麻秋指挥。
此人素来奸狡,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诡计也皆无用——兵都是听麻秋的,麻秋又似乎出一根小手指就能捅翻自己,那还能玩儿出什么花样来啊?即便想要设计坑陷麻秋,麻秋身后可还站着石虎呢,一旦军败,你敢跟石虎顶牛,说自己只是向导,战阵之事,都是麻秋所指挥的吗?别以为护送过一次郑樱桃,石虎就不一定不会杀你……
无奈之下,只得暂时计账在心,表面上却低声下气地敷衍麻秋。于是引着这五百赵卒,跋山涉水,花了将近三天时间,方才下山入平——路上光爬山摔死和掉汾水里淹死的,就多达四十余人。
陈川心中不忿,麻秋可还恼恨呢——你瞧你献的这是什么计,领的这是什么路啊?一旦晋人有所防范,只要十几名弓箭手,就能把咱们堵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大王听了你的话,派给我这么一桩差事,我可是倒了血霉啦……若得机会,必杀此獠!
两人就这样互相暗中嫉恨着,却又不得不精诚团结,一直潜行至永安附近。可是派人出去打探,大军还没能尽数下山,杀向永安呢,则以咱们这五百人过去,济得甚事啊?
陈川建议道:“永安城小,守兵数量必也不多,若待大军杀来,晋人必遁。我等不如潜行之城南,待敌撤退之时,从旁抄杀,必可建功。”
麻秋虽然恼恨此人,却也觉得陈川所言有理——果然是个满肚子坏水的混蛋货色!便依其计,悄悄渡过汾水,随即在道旁密林中埋伏了下来。
白天的时候,永安城内最后一批数百民众,背着包袱,扶老携幼,出城南逃,麻秋见状,便欲杀出,却被陈川死活给扯住了。一直等到晚间,远远地望见无数火把从永安南门出来,迤逦南向,陈川辨识火光,似乎队列颇为齐整——这肯定是军队了,不是平民百姓,咱们可以趁机冲杀出去建功!
麻秋已经憋了很久了,闻言不禁大喜,当即下令擂鼓,然后便手挺长刀,身先士卒,冲杀了出去。姚弋仲骤然遇袭,不禁惊得是肝胆俱裂!
主要他两日之前,才在山口与所谓的“赵兵”鏖战,即便见惯生死之人,也不禁承受了强大的精神压力,退入永安虽已两日,却依旧没能彻底恢复过来。不仅仅姚弋仲如此,所部晋兵亦皆胆寒,不待羯军冲近,队列便即混乱。
好在还有陈安在旁,当即伸手朝姚弋仲肩头一拍,厉声道:“汝等速退,我再率骑兵为汝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