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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没有容他安静的追忆,三次五次的叫过去哭骂一顿。
梅家恩冷冷的看着她,像对视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对她尖刻无理的怨恨也置若罔闻。
他这一生,唯母至孝,并以此为傲,若胭曾在杜氏闭目后,用刀锋一样的目光和语气,告诉他杜氏因他孝才嫁给他,也因他孝才魂断黄泉,他听了十分愤怒,过后却觉得孝顺是他骄傲立身的资本,直到方妈妈逃出又折回,将数十年中张氏的所为与用心尽数揭开,他顿时感到天塌地陷。
他从不知张氏背后算计、污蔑杜氏那么多,从不知张氏设计大郑姨娘进门的肮脏手段与恶毒用意,从不知唯一的儿子梅承礼在成长过程中被暗中诱导、指使……
其实,很多时候,他知道这对婆媳的矛盾,但他选择漠视,因他从未疑心过母亲的心,纵使有什么不合常理之处,他也自觉的为母亲开解;更因他奉行母亲养育之恩至尊,且已年迈,相伴之日无多,妻子年轻,即便受了委屈,也无需在意,等母亲百年之后,再善待妻子不迟,杜氏冷僻沉默,但踏实专情,会永远爱他如初,等在原地。
直到真相大白,他幡然醒悟,杜氏没有等他,用尽一生斩断与他所有情分。
而抛弃一切都要维护的母亲却给了他致命的打击,眼前的母亲,已不再是一生顶礼膜拜的神圣,他也不再是他,只觉得累,从心到骨空洞的累。
没有听张氏骂完,他就离开了。
张氏继续骂了几句,就住了嘴,儿子变了,她却无可奈何,除了更恨杜氏,她又加上了整个郑家,都是她们害的!
好在这两天,她也没有太多时间来恨,她要与人伢子讨价还价的卖丫头,要与看宅子的人周旋,咬紧最后五两银子不松口,买家冷笑道,“似你这般抬价,这宅子再卖不出去的”。
张氏却道,“我这宅子样样都好,在京州也难挑出几家比这个更强,这府里的家具也都一并在其中,哪一样不是极好的?”
那买家听罢,连冷笑也收了,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最后关头,还是梅家恩出来,减了那五两银子,才算成交。
张氏气得直喘,咳嗽了好一阵,骂他是个败家子,又骂那买家不识货,瞧不上这宅子云云。
梅家恩漠然回她一句,“今日再不卖出去,便一个铜子也没了,难道我这辈子还能再回京州不成?败家?这家败在谁手里呢?”
张氏哑口无言,指着儿子抖了半天骂不出来,又咳嗽不止,奈何丫头们都已散尽,身边连个递水的人都没有。
以往,总有方妈妈和富贵随身服侍的。
如今,富贵去了齐家,再无消息。
方妈妈,死了。
想到方妈妈,张氏突然打了个哆嗦,她是被自己活活打死的,但是衙门连番来府定郑家和梅家恩的罪,却没有提及,不知是不知情,还是怎么。
若胭送行,没有去梅府,而是驱车直出城外,其时天光初亮,冬寒露重。
今天天气不太好,一早就阴云压低,肃风卷席,太阳连个影子都没露,东方阴沉沉的看不出有迎接旭日的迹象。
马车停下,云懿霆先跃下车,再将她小心的抱出来,细致整理了她披着的银狐皮披风,又给她压了压头上的兜帽,这才揽着她缓步走近,初夏与富贵双双跟随身后。
为了避人耳目、不被指点,梅家仅剩数人分两辆小油车,赶在城门刚开就匆匆出去。
此刻梅家的两辆小油车就停在不远处,若胭认得那是梅家唯一的两辆车,记得梅家曾在车门上挂了绣“梅府”二字的标识,今日看,已经摘掉了,旁边还有一辆略大些的青布马,车前站着几人,正高低起伏的说着话。
若胭远远看去,原来是梅顺娘夫妻俩来了,不见贾俊小两口的人影,应是贾俊腿伤未愈,王氏服侍不能离身。
若胭过来的动静很大,所有人都闻声看来,一时百般神态尽浮脸上。
“梅若胭,你怎么来了?”一声尖利的怒斥最先从梅顺娘口中喊出,多时不见,她似瘦了些,仍肉鼓鼓的脸上覆着厚厚的铅粉,显得惨白僵硬,头上钗环减半,衣裳华丽,却是半旧。
若胭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继续往前,离得近了,看清她脸上因才哭过,现出一道道泪水冲刷的痕迹,扭曲狰狞,眼角皱纹密布,老态毕现,旁边的贾人林一如既往的半垂着头,听到脚步声近,才抬起头来向若胭挤出个苦涩无奈的笑容,算是打了招呼,又低下去。
梅家恩站在大姐身边,扶车而立,冷漠而厌恶的盯着若胭,继而目光在云懿霆和后面两个熟悉的丫头脸上扫了一圈,哼道,“你已经不是梅家人,过来做什么?”
不及若胭答话,梅顺娘已经怒答,“做什么!还能做什么!看笑话呗!”怒瞪若胭,切齿道,“梅家毁了,你高兴了?我告诉你,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一个被逐出家门连姓也没有的女人,婆家又看得起你?迟早有一天也要被扫地出门。”
“谁说若胭没姓?”
云懿霆眼睛一眯,鄙夷的看了眼梅顺娘,无限讥诮的落在梅家恩脸上,淡淡的接过话去,“过两天,你们就会知道若胭姓什么,可惜你已经离京了,不过无妨,我会派人送信给你。”
这个话,若胭也觉得糊涂,只当他是为堵梅家的嘴,顺口一说,并未深究,然梅家恩的脸色极是难看,想追问缘故,就听马车里传来一阵急剧的喘息与咳嗽,他便闭了嘴,扭头看了看车帘,没有动。
张氏病了?
若胭心念微动,看着车前站着的一双儿女,也觉可笑,当初张氏最喜用生病来要挟梅家恩孝顺,每每梅家恩有半点不从,她便装病装痛,眼下听这咳嗽,不像假的,是真病得严重,儿子就在身边,却已如陌路。
“哗”的一声,车帘掀起,张氏一张脸就露了出来,果然是病了,憔悴灰白,皱纹深如沟壑,眼眶深陷,浑浊不提,还粘着污垢,蓬头垢面,双手紧抠住门框,一脸狠毒,带着微微颤栗与喘息。
几日不见,竟衰老至此。
若胭怔了怔,生出几分悲悯,转而眼前闪过杜氏临终面容,心又沉了下去,顺着张氏的肩头再望里看,目光定在一张苍白娇小的面孔上,霎时酸痛。
梅映霜靠在角落里,神色凄楚,随着车帘撩起时乍然而入的光线看过来,与若胭对视,眼里忽地涌起浪头,水波粼粼的打过来,转瞬却又退潮不见,眉宇间是一片清凉静寂的沙滩。
若胭张了张嘴,舌尖尽是苦涩滋味,眼前的小女孩消瘦得早没了初见时的圆润与明亮,初初张开的少女身条,玲珑单薄,两腮消去婴儿肥,露出尖尖的下巴,楚楚可怜,然那目光如秋后暮色中的静流,无恨无怨,冷清的全无红尘烟色,看得她一阵心惊,这寂清的眼神与杜氏、静云师太颇为神似,可她们俩是经历了人生恩怨情仇、大喜大悲之后才落定尘埃,梅映霜不过豆蔻年华。
一夕变故,就让她心哀如死?
一声“四妹妹”在舌尖滚了一滚,又咽了回去,自己已然不再是“二姐姐”,又怎么叫她“四妹妹”?
“映霜——”还是这样称呼,更合适些吧。
“映霜,我来送送你。”若胭对梅映霜,摸了摸心,终是觉得内疚,一年多的姐妹,自己枉担了个姐姐的名号,却没有照顾好她,杜氏病重时,曾几次叮嘱自己照应她,说这个幼女单纯善良,惹人心疼,又每每遗憾不能为她谋个好出路,杜氏的遗愿,自己到底没有完成。
“二……姐姐……”
“你叫她什么!”梅映霜神色微动,迟疑着刚出口,就被张氏猛一掉头瞪住,厉声喝道,“四丫头,你敢再叫一声,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梅映霜脸色刷的惨白无比,飞快的扭过脸去,再没有回头。
若胭望着阴影中的侧脸,怒火嗖的窜了出来,差点张口就骂了出来,唇边一辗转,缓了缓心气,冷笑道,“老太太好大的架子,不过这架子还能摆给谁看呢,有打人的力气,还不如省着养养身体,这一路往南,至少需要五六天才能到延津吧,你要是不悠着点儿,不知道还能咳几天。”
“你这是诅咒我死吗?”张氏双眼猛的一瞪,如同病痛中咆哮而起的虎狼,对着欲撕裂却无力的食物张牙舞爪。
若胭没理她,淡淡的转过去。
和张氏斗嘴,无趣得很。
梅顺娘却突然将身边的梅家恩往前推了把,怒道,“老三你个窝囊废,她都对娘这样没大没小了,你怎么还不教训教训她?”
梅家恩厌恶的瞟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