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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兰明歌-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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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还是裴辛夷第一次见她,不免稍加打量一番。
  阮法夏个子娇小,有着均净的蜜色肌肤,露在无袖黑布筒裙外的手臂还有漂亮的肌肉线条,自然阳光,一看就是南国的孩子。
  阮法夏似乎察觉到目光,透过墨镜看过来。两人的视线交汇一瞬,裴辛夷确信,她绝不是任人摆布的小孩,那是一种狩猎者独有的审视,虽然还太青涩,不懂收敛锋芒。
  *
  一行人进了家族墓园,两旁的松柏修剪整齐,最上方正中的墓碑是佛爷父亲的,其妻子及一座空墓以“八”字型立在左右。空墓大约是佛爷留给自己的。
  阮忍冬的墓坑在几级台阶之下的一“丿”。下棺之前,良姜问:“还是再去请一趟吧?”
  阮法夏说:“不必等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爸爸不忍送行。”
  裴辛夷站在人群最边上,听了此话很是漠然,更不消说起恻隐之心了。当初大哥离世,父亲也没有送行,小报记者写的正是“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不忍还是无颜面,只有这些老头子自己清楚。
  下棺盖土之后,又一阵冗长仪式要进行。
  裴辛夷走去篱笆旁吸烟,在烟雾里眺望远景。墓地周围这些人的关系,她已看出七八分,无需再观察。
  裴繁缕与良姜离得不远,分发香烛时却让阿梅代为转交,可不是心里有鬼。但较之昨晚,她显得很泰然。如果良姜消失了一阵儿确实与她有关,那他们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不对,阮决明不可能让他们达成协议,除非是故意的。
  裴辛夷思及此,转头去寻找阮决明的身影。
  阮决明弯着腰上香,而后同南星说了句什么。南星拿着一沓纸钱往阮法夏那儿去了,阮法夏拉下墨镜瞧他一眼,佯装不悦,可唇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还是小孩们可爱,裴辛夷暗自一笑。
  正巧阮决明转身,见着她笑,眉尾一抬,朝这边走来。
  他走近了说:“裴小姐,闷不闷?”
  裴辛夷掸了掸烟灰,回说:“阮生以为呢?”
  “毕竟是大哥的葬礼,事事繁琐,还请担待。”
  “能不能尽快把货交给我?”
  阮决明眯了眯一只眼,“做乜问我?”
  裴辛夷笑,借他的面颊挡住口型,低声道:“多谢阮生送我这份‘推理游戏’,只可惜不够巧妙,谜底就在眼前,用不着我解谜。”
  阮决明笑笑,故作不解道:“乜意思?”
  “阮太做的,阮太助良姜上位,自己重获自由,而你收拢阮太身边的人,得到足够证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以后就是真少东,事事归你管,我不问你还问谁?”
  阮决明模仿她的语气说:“这么肯定?”
  “阮生,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你讲。”阮决明侧身一步,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
  裴辛夷直直望着他,望进眼底,“不管你怎么打算,不要让她轻易脱身。”
  “世上有这样的好事?谁肯平白为帮你。”
  “你知,这笔生意乜都走,入药的、有毒的、兽皮兽角,甚至来路不明的古玩。这么大的利润,佛爷会放弃?但是,船往哪里开,能不能开,我说了算。”
  阮决明作恍然大悟状,语调却无丝毫惊讶,“怪不得前一阵这条线的船被港岛海关清查了好几次,大哥发愁骂裴五不中用,原来背后有裴小姐做手脚。”
  “阮生,你考虑清。”
  “你找错人了,我捅鬼佬做生意,只等他们来收货,他们的船要往哪边开就往哪边开。”言下之意不需要裴家这笔小小生意,但需不需要不是他说了算,显然在一本正经开玩笑。
  裴辛夷很有些不耐烦,停顿片刻,轻声说:“阿魏。”
  阮决明一怔。
  …
  闷热的空气忽而袭来,这里是背街的窄巷。
  “巧克力大盗,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吚吚呜呜说不明,用英文说:“放开我!”
  少年一怔,用英文问:“不会讲越南话?你是中国人?”
  “Bloody hell(该死的)!Yes!”她急得讲方言,“痛啊,放开我啦。”
  他终于放开她的辫子,惊喜地说起白话,“你是哪里人?”
  她上下打量他,犹疑地说:“广东佬?”
  “是呀,你叫乜名?”
  她阴沉着脸,警惕地说:“问别人名字,先自报家门。”
  他笑说:“我老母是佛山人,随母姓魏,你叫我阿魏好咯。”
  “阿魏?”
  “你呢?”
  “六……”她眸眼一转,语调轻快了些许,“陆英,我是陆英。”(白话里“陆”与“六”同音)
  “真的?”
  “我做乜骗你?”
  “也是。”他耸了耸肩,“真巧,我们的名都是药。”
  “药?”
  “是啊,陆英是忍冬科草本植物,喜阴,堂前院后随处可养活。好好的女仔,点解叫陆英?”
  “我阿爸姓陆咯,那阿魏呢?”
  “长于戈壁荒滩,味苦性温,消积杀虫。”
  她笑了一下,极短促的,“你阿妈是中医?”
  “不是啦,我经常惹她生气,她就罚我抄药谱。”
  “那么你同阿妈感情很好?”
  “不然?你同你家人感情不好?”
  “我冇家人。”她平淡地说。
  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说:“唔好意思。”
  “你不会告发我吧?”她微微偏头,巷外的光落入她的眸。
  “……睇你表现。”
  咕噜一声,肚子发出声音,少女的脸忽然红了。
  少年惊诧道:“你偷朱古力是为了搵食?”(找吃的)'8'
  回应他的是另一声咕噜。
  他皱起眉头,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边个女仔像你这乞丐样,脏兮兮,搵食还只知偷朱古力。”(巧克力)
  她虽心有羞怯,却理所当然道:“朱古力热量高呀,一小块顶一顿。”
  “跟我来。”他转身就走,没听见声,又回头去拽她,“领你食饭啦,一碌葛!”
  阮决明稳住心神,摸出烟来点燃,“这里没有阿魏。”
  裴辛夷勾起唇角,“你可以忘吗?我没有。”
  阮决明尽力压下怒意。他知道,她是故意激怒他,得不到想要的就毁灭,是她一贯的作风。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没有任何饰物的手指关节,说:“她代替你嫁到阮家,你就这么看不得她好?”
  “阿魏——”
  他皱起眉头,转身就走。
  她别过脸去,自嘲地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7'巴闭:厉害。一指显赫,光辉,为褒义。二指嚣张,蛮横,为贬义。
  '8'搵:找。搵食:找吃的,一般语境下指工作。


第9章 
  仪式结束之际,山坡下走来几人。为首的是位年逾六十的老人,满头白发,手握一杆烟枪。他步履快速,后面的青年跟不及,连声道:“良叔,小心摔跤。”
  裴怀良一顿,回头骂道:“摔捻跤!后生仔还不如我,养你们食饭不如养叉烧!”
  声音洪亮,墓地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裴辛夷上前两步,招呼道:“良叔。”
  裴怀良“嗯”了一声,刚走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烟头往她头上敲。
  裴辛夷硬挨了这一下,背依旧挺得笔直,说:“良叔。”
  “叔叔叔,叔你个头!谁准你来的?”裴怀良鼻腔出气,哼了一声,拿烟斗指着她,“等一阵再同你讲。”
  众人参差不齐地道了声“良叔”,裴怀良走向墓碑,无视一干人,只对阮法夏说:“几时回来的?”
  阮法夏收起墨镜,客客气气地说:“早晨,还准备之后去河内拜访你。”
  裴怀良瞧着她,孩子气地说:“还是夏妹乖,惦记我这个老头。”
  “一路过来辛苦了,晚上就在寨子里歇息吧?”
  “嗯。”裴怀良睨了阮决明一眼,“刀哥,不知有没有地方让老头歇一晚啊。”
  阮决明笑笑,“怎么会冇地方,良叔几时来都有地方住。”
  裴怀良摊开手掌,阮决明会意,从南星那儿拿来线香,亲手交给他。
  他点燃线香,对墓碑鞠了一躬,喃喃有词地念了些什么,最后将线香放进土培中。
  “散了,去食饭!”他一挥烟杆,大步往墓园外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下山。
  裴繁缕走在裴怀良侧后方,似乎考虑了很久,终于出声说:“良叔,我……”
  裴怀良方才想起有这么个人似的,发出沉吟之声打断话头,也不回头,说:“老四,节哀。”
  裴繁缕讪讪应了一声,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裴怀良又说:“良姜?”
  “在。”良姜挤上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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