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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锦年转头又吩咐燕思宁的内侍:“殿下吐泻出的秽物,以白石灰粉拌过消毒才可拿出去处理,切记。还有,这府衙人来人往,又是公务之所,诸位医官也不能为殿下一人弃城中万千百姓于不顾。过会儿待殿下吐泻间歇之时,将殿下抬到我楼中来罢,也方便一同照料。”
“这……”内侍们有些为难。
余锦年这么提自然不是全为了燕思宁,也有些私心,毕竟倘若连皇长子都住进了他的三余楼医馆,那么城中的患病者才能放下猜忌,放心大胆地住进来。
御医们更是群起反对:“殿下何等尊贵之躯!怎能与那些难民流子同室!这成何体统?!”
燕思宁已经病得昏昏沉沉的了,自己做不了主,那齐恩纵然是个掌事的,却说到底也是个太监,不敢做主。余锦年正觉得这事成不了了,要待离去,忽地背后一道磁沉声线响起:“如何不成体统。此事本官允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本官一力承担。”
余锦年转身:“阿鸿!”
季鸿朝他点点头,又说:“诸位大人,如今治疫才是重中之重,滁南民不聊生,远不比京中,那些繁文缛节能省便省了罢。余先生原是季某府上的人,虽年纪尚轻,但医术卓绝,季某信他如信季某自己。诸位既然同为医者,还请各位大人摒除偏见,共同扛疫。”
陈阳本就是被夹在两张饼子里的馅儿,左右为难,见季鸿站了出来就赶紧顺坡下驴:“既然季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
……
空荡荡的三余医馆,终于迎来了它第一位病人,当今皇长子燕思宁。
有了皇长子这块招牌,很快楼下的诊席陆陆续续坐满了前来就诊的病患,余锦年根据诸位医士所擅长的科目,大致分了几个诊台,使得内外妇儿皆有所诊,既能发挥诸位医家所长,也使病人们不至于混乱。能够当场解决的便直接取药走人,疫病者收治入楼上的病室,整个医楼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那先前说要送他出城的姜小少爷,许是受气氛感染,竟非要留下来帮忙。余锦年拗不过他,又不能把人捆了扔出去,可他毕竟是姜家的大少爷,哪敢让他真的“上前线”,便只安排他在后头煎药、做些杂事,也算是为救灾尽了一份力。
不仅三余楼开始收纳病人,余锦年之前提到过的宣讲事宜,也由季鸿牵头,组织着医官们整理出了洋洋洒洒十数条注意事项,分别张贴在城中各个醒目之处,同时叫段明领一小队的衙役挨个街坊去讲,凡能背下这些条目并能主动与街邻宣讲的,还能额外得到府衙赏赐的银钱。
一切都照着余锦年的设想平稳发展,或许是生活所逼,更或许是抱着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自暴自弃心态,总之这里的百姓也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更为听话,他提在心口的那块巨石,也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松动。
直到天色黑尽,季鸿端了些吃食过来,余锦年才恍惊自己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只是一整天都太忙了,早已饿过了劲儿,此时即便腹中空空,也没有了丝毫难受的感觉。
“还是多少用一些。”季鸿盯着他洗净手脸,换了身干净的用沸水烹煮过的衣裳,才将他拢在怀中坐下来。
余锦年坐了也没闲着,还想去翻看方才带回来的几册病案,因为有些问题需要再仔细研究研究,明天好与医官们讨论。所以等季鸿夹了块细碎的东西喂进他的嘴里,他嚼了好半天,才发觉咽下的竟然是羊肉。他惊奇地抬头看向季鸿,问他是哪里来的羊。
季鸿笑了笑:“你瞧瞧你,可真是诊病诊入魔了,连这都不记得了。这羊是位乡绅送来的,感谢你救了他的夫人。我只留了半只羔羊腿,剩下的已叫段明拿去给衙役和医官们分了。”
余锦年不记得自己救了谁或者没救谁,更记不清他说的那位乡绅是哪一位,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罢。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日日连轴转班的时候,忙得脚不沾地,医嘱如雪花一样纷飞,只是如今时代不同了,陪在身边的人也不同了,给余锦年一种十分奇妙的倒错之感。
他正要用才吃过小羔羊肉的嘴巴去臊季鸿,还没亲上,外边又有人火急火燎地来找。
竟是齐恩。
那忠心的内侍一刻也不愿离开燕思宁的床前,大有要和他主子同生死的意思,不知怎么这时候竟然抛下他那殿下,跑这来了。
齐恩梆梆将院门敲响,进来也难以顾及季鸿俩人正在用膳,便直入主题,对余锦年道:“小先生,您让我一直盯着殿下的小溺,今儿个我便瞧着,殿下早上迷迷糊糊醒过片刻,那时候还解过零星少许,接着又吐了一回,之后直到现在,都未曾再有过一滴……”
余锦年立刻起身:“带我去。”
第152章 石盐
医馆中众人忙得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医士们可真是苦了,挨过了每日两次交班一次查房,处理好各自手头的病人,好容易找到些许零碎时间坐下来歇一歇,还没歇太久,就要被催着记录医案。
陈御医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癔症,对记录医案之事很是上心,日日都要来催问他们写好没有。
而被余锦年雇来做护士的乞丐和无家可归的寡妇们,则更是蚂蚁似的进进出出,但鲜少能见着有人抱怨,毕竟在这种人命如草芥的时候,余老板能给他们衣食,教他们简单的医术,还有数间瓦房睡觉,简直是举世无双的大善人。是故这会儿瞧见东家顶着夜露而来,守夜的几个赶忙起来招呼着。
齐恩领着余锦年和季鸿二人,直奔楼上大皇子的病室而去,那门前驻守着两个被这场瘟疫折磨得失了光彩的亲兵,见他们上来了,才勉强打起精神,给他们开门进去。
许是齐恩的吩咐,此时燕思宁榻前正有个小太监,捧着虎子“嘘、嘘”地哄着他撒尿,这时候也不提什么皇根宝贵不可直视了,满屋子人都紧张兮兮地盯着他的小宝贝,是连哄带骗,然而燕思宁只是皱了皱眉头,就可怜巴巴地挤出了针尖儿似的一滴,整个儿像是朵被榨干了的小咸菜。
齐恩心神不宁道:“小的听医官大人们讲,这窍闭乃是大凶之兆……余小神医,您可要救救我家殿下!”
余锦年拨开围作好几层的内侍们,走到床边,按了按燕思宁的小腹,听得少年哼唧几声,却没力气反抗。他围着脐下按过一周,道:“勿要慌张,并不是闭窍,乃是失水过多,故而无尿。我吩咐你们定时定点给殿下喂盐米浆,可是按时辰喂了?”
跪在地上的一名小内侍立刻伏首在地,惶恐道:“殿下自己不愿意喝那米浆,便是御医进来的药都要吐出大半。小的们劝得嘴皮子都磨破,可殿下就是不肯再喝了呀!小的、小的们也不能强灌不是……连御医们送来的药,都得好声哄着才肯吃的。”
“荒唐!他是个病人,他说不要便不要了?那还要我这个大夫做什么!”余锦年猛地拍了下床沿,吓得内侍不敢抬头,只能转而偷偷地去瞧站在一旁的齐总管。余锦年顺势也跟着看去,问道:“怎么,是你们齐总管默许的了?”
齐恩垂着手,半晌才主动承认道:“是殿下说难受,不愿吃……”
燕思宁病恹恹地睁开眼,之前吐泻正急,他也顾不上什么,这时几乎泻成了个空囊,反倒有功夫打量周围了,见余锦年从一名内侍手中端过来一碗米浆,就要往他嘴里喂。
那米浆粗陋至极,猪泔水似的,更何况他现在一看到汤汤水水之类的东西,就反胃得厉害,便是想一想都觉得自己要吐出来,是故勺子到了嘴边,他用力向旁边一偏,撞翻了余锦年手里的碗:“不吃……滚!”
瓷碗碎在地上,迸开七八碎片,还好那粥水兑得正适合入口的温度,没伤着余锦年,只是一整碗水浆都泼在他襟前。余锦年一个跳脚起来,湿淋淋的稀米浆就顺着衣缝往下淌,季鸿三步并作两步将他拽到身边,扯了衣袖与他简单擦拭,问:“没事罢?”
“没事。”余锦年摇摇头,也抱怨道,“什么毛病,这么大脾气!齐总管,劳烦再端一碗进来。”
齐恩犹豫片刻,正要去端,只听燕思宁挣扎着起身,又一个踉跄摔倒回榻上,因为身体空虚乏力,手臂也微微地颤抖着,嘴上却不依不饶,好不嚣张:“混账奴才,谁才是你主子……”
“殿下……您,您别为难小的了。”齐恩左右不是,半晌慢吞吞地收回脚。
他们这位小主子虽说骑马射艺、考校功课样样都是极好,可唯独有一点美中不足,就是有些骄纵。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