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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边又在打仗了。”
“北边哪天不打。”
一名售卖合浦珠的商人嗤笑一声,眉也不抬,一一清点过箱中绢布和彩宝,小心收起两袋白糖,命健仆将木箱合上捆紧,片刻不可离人。
“北边打了多少年,哪有安稳的时候。那些胡贼天性凶狠,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没一天消停。”
“不只是胡贼。”提起话头的商人看看四周,低声道,“这次可是秦氏!”
“秦氏?”听过秦氏大名的商人同时一愣,“ 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没听到风声?”
“我也是听到几耳朵,并不十分确定。”商人道。
“怎么说?”
“在昌黎和平州那边,听说氐贼和头然联合出兵。”商人顿了顿,“听说慕容鲜卑也插了一脚。”
“他们不是正闹内讧?难道不打了?”
“这事说来也奇怪。”商人蹙眉道,“听说氐贼和柔然集合几千人,打了昌黎一个措手不及。慕容鲜卑突然从东边冲了出来,帮着秦氏一起打退来敌。”
“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中都带着不信。
燕国是被秦氏所灭,双方结下死仇。
北逃的慕容鲜卑会帮秦氏?完全不合常理!落井下石还差不多。
“所以我才说这事奇怪。”商人摇摇头,“只是最近没有往北的商队,大家都避着那一片。如若不然,还能得些确实的消息。”
“这倒也是。”
众人闲话少许,等雨势渐小,也就没了说话的心思,纷纷令健仆和护卫打点行装,准备启程。
接近十二月,南地尚好,北方的路却是越来越难走。想赶在元月前赚上一笔,日夜兼程不说,更得顶风冒雪。
众人在城门前道别,调转方向各自离去。
刺使府内,桓容接到北来的消息,尚不及细看,就被急匆匆赶来的贾秉和荀宥打断。
“明公,传旨的队伍已出建康!”
桓容攥紧绢布,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挂心信中所言,很想立即写成书信,询问秦璟伤势如何。然而……用力闭上双眼,重又睁开,桓容将绢布藏入袖中,又把鲜肉送到苍鹰跟前,开口道:“且入内室。”
“诺!”
咸安二年,十二月
晋帝司马曜下旨,以明年为宁康元年,大赦天下。尊王皇后为王太后,追尊先帝元后为顺皇后。并许幽州刺使桓容所请,以“功于社稷”授大司马桓温九锡。
诏书拟就,经过几番删改,拖延将近两月,终于发下。
司马曜看过一遍,落下玉玺。
看到竹简上的印章,谢安和王坦之同时拧眉。一次两次倒也罢了,次次都是传国玉玺,当真是司马曜年少不知事?
无论两人如何想,诏书既下,不能继续拖延,总要派出使者前往姑孰。
选来选去,最终选到了谢玄和王献之身上。
谢玄曾在桓温幕下为官,颇得桓温赏识,此去想必不会受到太多为难。
王献之同郗氏结亲,貌似和郗愔是天然联盟,实则不然。因与桓容交好,琅琊王氏同桓氏和郗氏的关系都有些微妙。
此次本可由王彪之前往,王献之却主动请缨。族中一番争论,最终到底接受了这个结果。自此,琅琊王氏的“领军人物”又添一人。
如桓容预料,琅琊王氏不只重回朝堂,在族内也将一番龙争虎斗。
鹿死谁手,面前尚且未知。
只不过,这种争斗不会危及到“性命”,败者再不甘心,也会在胜者面前拱手,为家族尽心尽力。
魏晋时期,“家族”这个观念被诠释得淋漓尽致,后世再难仿效。
主意既定,谢玄和王献之接受任命,早早打点行装,点齐随行之人,启程赶往姑孰。
两人刚刚离开建康,消息已飞送盱眙。
知晓圣旨内容,桓容并未松口气,反而皱眉道:“仅宣旨意?御赐之物没有送到?一样都没有?”
贾秉颔首,半合双眼,似对桓容的反应早有预料。
荀宥开口道:“仆等以为,明公可再上表,谢天子之恩。”
“谢恩?”桓容沉吟片刻,忽然笑了,“的确该谢恩。”
事情明摆着,想借桓氏对抗郗愔,九锡就不能免!
他本以为建康不乏聪明人,就算是拖也该有个限度,不会太过分,以至于激怒桓氏。不料想,对方的确聪明,亦或是太过聪明,真打算踩线!
只有一道圣旨算怎么回事?
这是打算继续拖延,一直拖到桓大司马驾鹤西归不成?!
桓容磨着后槽牙,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北边不安定,建康又是这个态度,真当他没脾气,是个只会哈两声的狸花猫?
“劳秉之代笔。”桓容冷笑道,“切记,一定要道明我对天子感恩之意。”
“诺!”
之前的上表多数由荀宥和钟琳草拟,语气还算客气。换成贾秉,“客气”依旧,字里行间却透出威胁,足够让看到这份上表的人脊背发凉,冒出一身冷汗。
“事情宜早不宜迟。”
桓容十分清楚,这是建康在试探,试探他究竟有多少底气,会不会真的翻脸。归根结底,还是他年纪太轻,出仕时间太短,威慑力不足。纵然手掌两州,依旧让人下意识看轻。
换成郗方回,他们敢吗?!
“上表写成之后,直接送去建康。”桓容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朝廷会是什么反应!”
翻脸?
他的确不会马上翻脸。
但是,挥刀砍上几下,放出几碗血完全不成问题!
“明公,海西县公已至盱眙。”贾秉草拟表书时,荀宥忽然提起司马奕,“宅邸安置在南城,明公可要见一面?”
“暂时不用。”桓容摇摇头。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事情总要一件一件的办。反正人在盱眙跑不了,先晾上几天,等到九锡之事了结再见也不迟。
事情议定,贾秉荀宥分头行事。
桓容得出些许空闲,取出绢布细看。
苍鹰吃完鲜肉,飞到木架上梳理羽毛,遇鹁鸽飞落,嫌弃的移开两步。
鹁鸽跟着移动,引来苍鹰更大不满,鸣叫一声,颈羽竖起。见没什么效果,惹不起躲得起,飞到矮榻前,哪怕在桌面上滑,也不愿同鹁鸽过于亲近。
听到声响,桓容抬起头,好笑的抚过苍鹰背羽,挥袖挡开鹁鸽。随后提笔写成一封短信,塞入竹管,绑到苍鹰腿上。
“来。”
取出羊皮搭在前臂,桓容站起身,托着苍鹰走到廊下。
天空正降冷雨,苍鹰却半点不在乎,轻轻蹭了桓容一下,振翅盘旋两周,穿过冰冷的雨幕,向北飞远。
桓容站在原地,目送苍鹰消失在雨后。
眼底的温和逐渐被冰冷取代,取下前臂的羊皮,手指一点点攥紧,两个字似从齿缝中挤出:“苻坚!”
昌黎
当日一战,秦璟身陷重围,身边的甲士尽数战死,秦雷等五六名部曲留到最后,各个身负重伤,几乎无力再战。
正危急时,躲在坞堡的边民忽然杀出,没有战马皮甲,仅靠锄头长刀,以命换命,试图杀开一条血路,救出陷入死地的秦璟。
城头号角吹响,秦玓双目充血,双拳在城头砸出血痕。
“出城!随我杀敌!”
“郎君!”
“休要多言,如大君问罪,我一力承担!”
留下一千五百甲士,秦玓率领八百骑兵冲杀而出。
不是他鲁莽行事,也不是被愤怒冲昏头脑,而是他十分清楚,秦璟身陷重围,边民不惜性命,他不能继续留在城内!
大局为重。
可坐视百姓被屠戮,又算什么大局?!
八百骑兵冲向来敌,一往无前,全部抱定必死的决心。
氐人的队形被冲乱,但也仅是暂时。
兵力对比过于悬殊,秦玓冲到秦璟身边时,八百骑兵仅剩三百。
“阿兄!”秦璟苦战半日,身上的铠甲、手中的长枪尽被鲜血染红。开口时声音沙哑,喉咙似被砂石磨过。
秦玓挑飞一个氐兵,同秦璟背靠背,甩掉枪头的血迹,道:“阿弟,此战非善,我不可能看你去死。秦氏儿郎理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今日昌黎城下,我与你共死!”
秦璟未再出言,只是向秦玓颔首,战马被斩便下马步战。
部曲仆兵接连倒下,最后仅剩兄弟二人。
长久的鏖战,倒在两人脚下敌人超过百余,两人身上也添出数道伤口。为护秦璟,秦玓的臂甲被砍碎,左臂已经抬不起来。秦璟的肩甲断开,留下一道伤口,深可见骨。
仅凭一千多人,氐人和柔然部落被生生拦在城下。
只要秦璟和秦玓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