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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辕胳膊肘往轮椅扶手上一架,撑着下颌,懒散却也十分悠闲,和竹夜清的紧张完全不同:
“我倒是想明白了……再过几个月就是今上生辰。到时候万使来朝,李唐和南诏也会派人去的。这是齐家找了独龙坛,弄这个什么金线蚕的。”楼辕说着微微眯眼,“但是问题在于……”
霍湘震确信,自己从楼辕的眼里看见的是杀气,不由多问了一句:“什么?”
楼辕的脸色带些青寒:
“在于,今上赵元桢,通常会将各方来使所进贡的物品,拿出一部分,赏赐给楼陆两家。”
霍湘震一开始没明白,继而很快明悟了过来:“你是说?!——”
楼辕眼里的杀气几乎不加掩饰:“今上若是知情……哼,那他就太急躁些了。”
“暮皓……”霍湘震有些紧张地微微蹙眉,“你这样……不好。”
天道有衡,纵使仙妖之辈,虽比人寿命长久,却也有劫数。劫数不过,那便是寿元终尽之时。多行善业,渡天劫也会容易一些,而妖魔之属,若杀业过重,别说是渡天劫怎样了,甚至会招来天谴。
楼辕才刚二十岁,虽然最近的天劫也要百年之后,但霍湘震已经替他担心了。半妖能活下来的不多,像暮皓这样有灵智的就更少了。没人知道半妖的存在到底是不是天道容纳的,他有限的记忆里更加没有关于半妖渡天劫的事情……
而且,他的暮皓也一直就没有是妖怪就得好好修炼的自觉,唯一能认知到自己是个半妖的只有和人犟嘴的时候——别人说,有人像你这样么?楼辕就能贱贱地回答,我不是人,我是半妖。
这么一想楼辕,霍湘震忽然就觉得脑仁疼,说什么都不想继续想下去了。
因为再想下去吧,他就得想,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和这小半妖纠缠不清不说,还喜欢得死心塌地。
楼辕看了眼竹夜清,见他一直看着蛊牢方向,便问了一句:
“在担心大祭司么?”
竹夜清先是愣了一下,才明白楼辕在问他话,便转过身来对着楼辕,微微颔首:
“是。楼大人。”语气里也是满溢担忧,“以大祭司而言,就算是虺柰娘和苗秀儿联手,也不必担忧。只是在下担心沈上仙也会出手帮助虺柰娘……”
“不会的。”楼辕浅是一笑,却是说不出的苦笑。
“沈伯伯之前出手,已经是犯了为仙不得擅动无过凡人的戒律。而且有那只半妖在,沈伯伯更不能出手了。他曾经立过誓言,此生绝不伤半妖分毫,刚才他出手伤了那半妖,已经破了誓言,很快……就会有雷劫的。”
立誓不得伤害半妖?
霍湘震对楼辕家里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也就想到了,这定然是和楼辕的生母小去有关的。
可是再一思量,霍湘震忽然有些脊背发凉。
小去让沈鹿鸣立下这样的誓言?不是保护半妖,而是不得伤害半妖……她不是要沈鹿鸣保护暮皓,她是怕沈鹿鸣会对暮皓下手!是怕沈鹿鸣会伤害甚至杀掉暮皓?!
当年的沈鹿鸣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
忽然间,沙沙的脚步声传来。竹夜清急忙转身,便看到大祭司依然是和平日一般无二的冰山脸,坦然慢步走了出来。没有在他身后看到那半妖,想来是又藏起来了。
“大祭司大人。”竹夜清躬身一礼,极为恭敬。心下松了口气。
楼辕脸上是微微笑意,问道:
“不知大祭司要如何向你五龙坛通知此事?”
大祭司看出了楼辕也不是什么好人,便淡然回答道:
“竹巫彭,记一下,发布檄文。”
竹夜清从袍袖里由变法术一样取出了纸笔……
好神奇!
显然,大祭司看惯了,只是继续道:
“独龙坛邪祟虺柰娘,二十年前以下犯上,盗取禁书,谋害前任大祭司,多年以来,以独龙坛谋财害命。苍天有好生之德,本意欲免其死罪,押入蛊牢则可,奈何其不知改悔,意欲越狱,为本尊击杀。余孽苗秀儿,得其术法传承,踪迹暂不可循,命下属各个分坛莫轻举妄动,如寻获踪迹,禀报本尊即可。谕此。”
楼辕微微挑眉,他想,自己该回剑南路了。
第六十章:鹿鸣长情
楼辕想,他该回剑南路了。因为后面的事不论如何,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大祭司手刃了虺柰娘,他的沈伯伯没有阻止。苗秀儿呢?大概是大祭司故意放走的吧?也可能是他的沈伯伯帮了什么忙。这段恩怨,或许还有后续。
但后续和他终归是没什么关系的。也或许会有关系,比如又是二十年后,或许就有另一个独龙坛,或许就有一个漂亮而又满是风韵的红衣女子,会千里迢迢去取他性命,报今日他冷眼旁观之仇。
不过,那就太远了。
楼辕想着,却见大祭司又转向了他。
“楼公子,沈鹿鸣有话要对你说,要在下帮忙知会一声。”
楼辕微微一愣,继而是释然浅笑。沈伯伯自然是有话该对他说的。
点点头,驱动轮椅往蛊牢方向去。霍湘震欲跟上,大祭司却微微伸手,阻止了他:
“霍公子,沈鹿鸣只找楼公子。”
霍湘震微微蹙眉,看了看楼辕。楼辕对他微微一笑,颔首,轻声道:
“放心吧。”
他知道霍湘震不安的原因。因为听他说了沈鹿鸣的誓言。但他知道,沈鹿鸣不会伤害他的。不是因为什么誓言,而是因为他对沈鹿鸣的了解。
一个太重情的仙。一个脱不了凡尘俗性的——仙。
楼辕独自慢慢驱动轮椅,沿着小路到了蛊牢门前。连八哥,都没有跟来。阴阳妖瞳扫到门前那片空地,一怔,停了下来。
虺柰娘此时倒坐在龙龟小白的背上,背倚着沈鹿鸣。双目微闭,红艳艳的衣衫已被血色浸透成了暗红,唇角还有一丝血迹。她头倚着沈鹿鸣的肩膀。
沈鹿鸣此时微微回头,看着她,脸上神情温柔,似乎只是个温柔多情的恋人。
可是太多情,结果往往不是伤人便是伤己。
楼辕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霍湘震会给他讲一些话本故事。他记得有个故事好像是叫“天龙八部”吧,里面有个叫段正淳的男人,多情得简直是滥情,以至于处处留情。可那些女人,每一个他都是真的爱的。
现在的沈鹿鸣,就让他想起了故事里那个叫段正淳的人。
他的爱,美好真挚,却总是在机缘巧合或被逼无奈里伤人伤己。
沈鹿鸣此时微微侧过头,看到楼辕来了,便一笑:“辕儿,过来吧。”
他的手还是握着虺柰娘的手,似乎是恩恩爱爱的模样。可是楼辕凝眸注视,便看得清,虺柰娘分明是已经没了呼吸。
想来也是,大祭司那种性格,出手怎么还会留生机。
“沈伯伯。”楼辕微微叹了口气,轮椅慢慢前行,到了沈鹿鸣身边。
沈鹿鸣看看楼辕,印象里那个少年,向来是文文弱弱的。没加冠的时候,头发是简单束起的,看上去好像乖顺安静的小猫。
和他的母亲很像。
现在这个少年,只是一支简单大气的楠木簪,和一条玄色的浩然巾,却已经再也不像一个可以随便让人摸摸头的小猫了。
他已经长大了吧。
沈鹿鸣想,唇角淡淡苦笑,而后道:
“辕儿,沈伯伯愧对于你。”
楼辕闻言只是微微垂眸,继而是淡淡地一抿唇角,不是嘲讽的笑也不是不满,只是继而开口,语气怎么不是平日那般云淡风轻了:
“这话却又是从何说起的呢?”他的话里,没有丝毫抑扬顿挫,也就没有了丝毫的情绪。就像一块油盐不进的石头:
“沈伯伯,你对我是再造之恩,我不会辜负这份恩德。”
终于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慢慢到:
“这次的事情,赵宋这里,知情的,只会是我,我师兄,和吴大夫。”略略一个停顿,继续道,“大祭司说苗姑娘已经走了,这是南诏国的事情,我不会插手。齐家那边,我想他们一时半刻也不会再联络苗姑娘的。”最后是淡淡地苦笑,“沈伯伯,你想说的,是不是就是让我不要为难苗姑娘?我不会的。”
沈鹿鸣看着楼辕,这个孩子眼里似乎是淡淡的委屈。忍着忍着,最后也也没忍住那一口怨气,尖酸刻薄了出来。
于是沈鹿鸣伸出食指,轻轻地点了一下楼辕的眉心。
楼辕蹙眉看他,终于是说了最想说的那句话:
“沈伯伯,四年前你已经修为大损,现在这次大劫你还熬的过去么?你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担心赵宋国运担心苗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