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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拉开抽屉,果真放着火石,她把灯罩取下来,点燃了乌木八方灯。明珠这才有机会打量一下严鹤臣的住处。
他的屋子和他这个人很像,里头没有摆件陈设,除了桌案之外,没有旁的家具,只是这桌椅板凳都是上好的沉香木,单单瞧着就有一股子不容忽视的静穆沉古之气。只是这屋里头清清冷冷的,没个活人气儿。
严鹤臣把遮住脸的袖子放下,微微眯着眼睛适应房间里骤然的明亮,在眼前还迷蒙着的时候,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明珠身上,她纤细的影子投在墙壁上,身子带着朦胧的光影,她垂着眼,身上洒满了浅金色的光。
他这屋里冷透了,拢了多少个火盆都架不住寒气往骨头里钻,严鹤臣不喜欢这间屋子,就好像他不喜欢这个禁庭一样,他正想着,明珠又看向他,严鹤臣脸色白得很,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正一眨不眨地瞧着她。
“大人吃饭吗?”她本是没报太大希望的,不想严鹤臣终于起身了,他走到他身边,凝眸问:“今日吃什么?”
“金铃炙、光明虾炙、鳜鱼丝……”明珠念了几个菜名,严鹤臣拉开椅子坐下,明珠把珐琅彩的盘子端出来,又拿了一双筷子。
严鹤臣用眼神示意对面的凳子:“你也坐吧。”
空气中有烛火燃烧的淡淡的味道,更多的还是木制桌椅散发出的久远而清幽的气味,与饭菜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严鹤臣十分平静的吃饭,不发出半点声音,微微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拢出淡淡的阴影。
严鹤臣向来是自己独自吃饭的,有人在跟前还是第一回 ,他不大习惯,可偏又觉得这餐饭熨帖得紧,比以往不同,具体有什么不同,也不大说得出来。
他停了筷子,叫了声严恪,严恪忙小跑着走进来,见他吃了饭,一时间喜上眉梢,手脚麻利地把桌子收拾干净,给明珠递了一个千恩万谢的眼神。而后屋子里又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原本是我会错了意,以为你是不愿意入宫的,”过了一会儿,严鹤臣才开口,“如今你有这个打算,我也乐意帮衬你一把,只是若想人前显贵,人后受累是逃不掉的,凭姑娘的身份,开脸入宫容易,若想一直站稳了脚跟,还得学旁的本事,这一步一步下来,半分差错也不成,你乐意学么?”
严鹤臣叫她来的意思,她多少也猜得到,到了这一刻,临门一脚的功夫,哪能有旁的答案:“我自然是听大人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可偏严鹤臣觉得心里堵得慌,他端起茶杯,里头还是昨夜的旧茶,冷冰冰的冒着寒气,他就这般喝了,才说:“姑娘依旧跟着长公主,过几个月想法子给你换个地方,这阵子少抛头露面,皇上心里惦记着你,碍于面子不说,等风头过了,就好说了。”
明珠只点头。
严鹤臣识人确有一套,他看得出明珠是个心思细巧的丫头,故而才敢让她去伺候最难伺候的长公主,可没料到这日,他才跟着皇上下了朝会,跨过了东和门,远远地瞧见螽斯门的功夫,就看见严恪一溜烟地跑过来:“大人,了不得了!”
严恪是严鹤臣一手带出来的,严鹤臣最看不惯他冒冒失失,忍不住叱道:“像什么样子,路都不会走了?”
“哪能呢,您听我说,”严恪也不待喘匀了气,“明珠姑娘打碎了一个哥窑的冰裂纹双耳瓶,长公主发了好大的脾气!”
在日头底下,严鹤臣眉眼深邃了几分。
第17章
这紫檀多宝格上头的六个瓶子是明珠整日擦的,摆放的次序她都记得清楚,偏这一次,这冰裂纹的瓶子像是叫人抹了什么东西,滑溜溜的像是一条蛇,这瓶子沉得很,一不留神便脱手了。
她直挺挺地跪在长公主面前,心里却觉得好笑,入宫这阵子跪了这个又跪那个,原本的小姐,如今倒真真儿的像个奴才了。
长公主盛怒:“这瓶子是御赐,岂止三五百金就能买的,严鹤臣把你送到我眼前,便是这样做的好差事?把她给我拖出去!”
明珠抬起眼,看向长公主,而后便是站在长公主身边的流丹,她嘴边噙着淡笑,倒有几分隔岸观火的模样。
白术和紫云皆跪在长公主面前求情,就这个档口,严鹤臣就到了,他手里拿着托盘,一幅浑然未觉的模样:“这是内务府送来的蜀锦,一路从蜀地快马加鞭送来的,除却皇后和几位贵妃宫里,余下的就给长公主送来了。”
待流丹接过,严鹤臣的目光才扫过明珠身上,和地上一地的瓷片:“这是怎的?摔了东西也不捡捡。”说着亲自躬身去捡,修长白皙的手掌上托着碎瓷片,严鹤臣从容而宁静,室内压抑的空气一扫而空。
“你送来的人,这都入宫一整年了还毛手毛脚,这瓶子贵倒算不上,可偏是御赐,皇兄怪下来,我可没这个胆子担着。”襄平长公主在贵妃榻上靠着,美目冷冷的,语气却也和缓几分。
严鹤臣把碎瓷片全都捡好了,捡到其中一块的时候,他的手指划过表面,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待都收拾好了,他从容地站起身,把瓷片放到严恪的托盘上。
“做错了事,确实该罚,这样手脚粗笨的丫头确实不适合留在你身边,严恪,送明珠去暴室。”
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明珠的神色,待明珠跟着严恪出了门,他挥手把白术流丹也赶了出去,而后又看着长公主轻声道,“今儿才初四,刚过了春节,莫和底下的人置气,气大伤身。”
严鹤臣已经许久没有同她这样说话了,他来了就走,常常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这也不怪他,他们之间的利益纠缠,早就在上次静潭寺,就该一笔清算了的。襄平长公主看着他,而后轻声说:“你这样说话,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她?”
空气里还带着新年的烟火气,严鹤臣长身玉立:“自然是为了您。”
长公主坐直了身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严鹤臣在原地站了一会,又沉声道:“御前行走,事情杂乱,就不和长公主多叙了。”行了个礼,他便想往外走,襄平长公主似乎想起什么一般,突然问:“明珠在暴室关上几日,长长规矩,再把她送回来吧。”
严鹤臣脚步顿了一下,也不转身,淡淡道:“这样粗苯的丫头,不配在长公主身边伺候了。”
长公主坐在原地,盯着严鹤臣的背影出了昭和宫,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严鹤臣终有一日会和她形同陌路,在这幽深的皇庭里,她又将变成孤身一人。
明珠跟着严恪走过长长的永巷,严恪小声道:“怎么好端端的,姑娘犯了这么个忌讳,明明姑娘向来妥帖,如今这进了暴室,却不晓得什么日子才能脱身了。”
原本明珠心里也慌得紧,可不知怎的,看见严鹤臣来,心里便没那么慌了。严鹤臣今日怕是因为她过来的,明珠心里这般猜又不敢确定。严鹤臣向来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理她这个人微言轻的宫女。
可转念想着,严鹤臣如今是盘算着送她到御前的,许是她还有那么些许用处,不过估么着,也不至于在暴室孤独终老。她掖着手,也不替自己辩解,只沉默的走着。
暴室的位置离司礼监倒也不远,是宫女太监们做错了事,干活受罚的地方,严恪许是得了严鹤臣的命令,并没有让明珠直接去干活,反倒是在暴室侧面的库房里找了个屋子,道:“姑娘先进去,有什么事,待干爹回来再说,这块儿我说了算,姑娘暂且安心些。”
严鹤臣果真是有安排的,明珠悬着的心放了大半,她点点头,进了这间屋子。这屋子估计以前也是个库房,地上堆了些干草,侧面还有几个摞起来的箱子,不知是什么年月的旧物,带着一股子霉味。她掀起裙子,在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严恪见四下无人,给明珠塞了个纸包,有些腼腆地一笑:“这是我今日的份例,还没吃,就给你吧。”
宫女太监每日都由内务府分发点心,或是玫瑰酥,或是梅花香饼、如意糕,总之日日都有,这些宫女们都不敢多吃的,整日在主子眼前,若是多吃了坏了肚子,岂不是丢人。明珠也向来不贪嘴,她们这般跟在长公主眼前的人,这些精致糕点也少不了,可对于严恪这些小宦官,整日三餐每个定点,这些糕点就十分珍贵了。
明珠抿着嘴一笑,轻声说:“多谢了。”
严恪挠挠头:“姑娘就别跟我客气了。你在这待着吧,我先回去了。”
明珠坐了一会儿,眼睛才慢慢适应了黑暗,这里头阒无人声,除了外头的风声之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