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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央薛氏娘子买好了衣服和灯烛纸钱,想去山上祭一下爹爹。师父可不可以陪我?”
杜浒立刻问:“安全吗?别冒险。”
“我们可以晚上再去,从后面的小山道出去。宵禁之后,巡逻的哨马就只走大路了。”
她考虑得挺周到。杜浒便点头同意了。奉书于是换上一身粗布素白衣裙,头绳也换成白的。头上一直系着的那条杜浒送的红头绳,终于解下来,小心收在怀里。
两人悄悄出门。为了不引人注目,奉书在外面还是罩了那件黑色的狼皮袍子,头上戴了顶旧毡帽,远远望去,就是个寻常的蒙古百姓。
杜浒身上则是她找来的、农家汉子的冬衣。他走路还有些蹒跚,需要她扶着。她把他的手臂搭上自己肩膀,其余的哪里都不敢碰。
村子左近有不少低矮的荒山。两人兜兜转转,来到一处山顶上。那里黑漆漆的一片,枯草枯枝,空无一人,却有一股明显的烟火气息,两人一下就都嗅到了。
奉书跑过去,借着十五的月光,在荒草中的一块空地里发现了不少燃过的纸钱碎屑,几枝残烛,还有几副挽联。她略微扫了一眼那挽联上的字,鼻子一酸,仰起头,说:“已经有人在这里祭过爹爹啦。”
杜浒点点头,蹲下身来,铺好祭品和香烛,说:“今日丞相头七,偷偷祭奠的南人不会少,到处巡查的官兵应该也不会少。不过,这里既然有人生过火,想必不会太危险,你尽管在这里耽吧。”
奉书明白他的意思,便是要给自己把风放哨,确保自己安全,心头一热,道:“谢谢师父。”
一块旧家具上拆下来的木板,锉得光了,便是父亲的灵牌。薛氏家里没有笔墨,那灵牌的“宋丞相信国公文天祥”几个字,是用取暖烧过的石炭写的,笔划有些花,不知父亲能不能认出来。酒是村廖淡酒,父亲大概喝不惯。
杜浒先行叩拜,低声祝祷道:“丞相被执以来,杜浒三次试图救你,三次功败垂成,想来也是天意作祟罢。记得丞相曾有教诲,蒙元大势已成,实难相抗,但我们即便丢了江山,也不能丢了风骨气节,总有一日,要教蒙古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丞相英魂不远,保佑杜浒能活着看到那一天吧。”
奉书给父亲磕了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呆呆跪了半天,才小声道:“爹爹,我想你。”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下了片片雪花,落到她的头上身上。她也没嚎啕大哭,也没小声抽泣,只是安安静静地流着眼泪,她抱着父亲的灵牌,仿佛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些。她回忆着和父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这些回忆在她九岁以后就戛然而止。
她忽然有些嫉妒起杜浒了。他在督府军中时,和父亲相处的时光、说过的话,只怕比自己要多得多。他会和父亲谈论军国大事、天下苍生。父亲在他面前时,才是那个天下人敬仰的丞相。而当父亲抽出时间,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左右说的不过是些哄小孩子的话,讲的是些最浅显的道理。
现在她长大了,懂事了,见识广了,胸襟阔了,父亲却再也不会知道了。
杜浒突然低声说:“快走,有人来了。”
奉书还沉浸在惆怅和遐想中,没听见。
杜浒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快收东西!”
奉书这才如梦方醒,跳起身来,披上外袍。但已经晚了。她听到有人踩着荒草,大步走来,刺眼的火光晃来晃去,最后照进了空地。一个声音大喝道:“干什么的?出来!”
已经来不及收拾灯烛祭品了。杜浒扶着一棵树桩,慢慢站起身来,跨步挡在奉书身前,沉声道:“什么人?”
两个蒙古官兵打扮的人拨开乱草,钻了出来,其中一个手持火把。另一个手按在刀柄上,乜斜着眼,将杜浒、奉书两人打量一番,又扫了眼地上的祭品,用生硬的汉话道:“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到这儿来干什么的有?”
杜浒坦然道:“祭奠亲友。”
那持刀的官兵冷哼一声,“今儿个祭奠亲友的,未免太多了吧!还都偷偷摸摸地等到晚上,还把不把宵禁放在眼里了?跟军爷走一趟,交待交待去!”
奉书心中忐忑,不由自主地拉住了杜浒的手。她知道若是任官兵带走盘问,暴露身份,两个人非得全都死无葬身之地不可。然而要是和官兵起了冲突,且不说杜浒身体尚且虚弱,就算能逃脱,官兵也必定会在左近大肆搜捕,被抓住是早晚的事。
杜浒寻思片刻,说道:“既然今日祭奠亲友的人不少,想必军爷一个个的也审不过来。我们这就走。”说着将奉书拉到身边,轻轻在她耳边说:“拿钱。”
奉书心中一喜,接着却又是一阵后悔。她眼下的确是个小富婆,身上有不少当日从官兵尸体上摸出来的钱,杜浒也清楚这一点,当即想到了行贿的法子。但今日她刚刚换上了缟素衣裳,那些银钱便忘记带在身上了。她掏摸了半天,怀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急出了一身汗。
忽然她手上摸到了一样东西,灵机一动,立刻掏了出来,在两个官兵眼前晃了晃,打蒙古话,朗声道:“怎么,夜里出来走走都不准了?”
她拿的是胡麻殿下的铜腰牌。那天从他府上逃出来的时候,她就见识到了这东西让人畅通无阻的威力。有这铜牌的人,自然不会再受宵禁的约束。
火光微弱,看得不是太清楚。但那两个官兵还是立刻瞪圆了眼睛,道:“你们……你们……”
杜浒也吃了一惊,转头看着她。
奉书将那腰牌挥了一挥,垂下手,不让两个官兵看得太真切,又说:“军爷们公干也不容易,小女子并不敢说谎。今日我只是来祭奠自己父亲的,家严……刚刚去世。”说毕微微拉开外袍,露出里面的白衣白裙。
那两个官兵本来只是搜查偷偷祭奠文天祥的南朝“余孽”,见她周身缟素,果然是热孝之中,只道她真是来祭奠家人的,相互看了看,点了点头。他们自然想不到,对于眼前这个小姑娘来说,“父亲”和“文天祥”是同一个人。
奉书又道:“两位军爷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她的蒙古话虽然还带着口音,但都是从太子府里学来的正宗腔调。况且当今世上,会说蒙古话的汉人,多半都是有些地位的。那两个官兵虽是蒙古人,但也只是最低等的兵卒衙役,见那腰牌决计不假,又见奉书气质出众,只道她是什么汉官家眷,神色一下子恭谨起来,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不打扰了。不知小姐府上何处,要不要兄弟们送你回去?”
奉书朝杜浒看了看,说:“不用劳烦了。我自有下人陪护。”
那两个官兵见杜浒站在她身边,高高大大的也真像个保镖,登时深信不疑,客套了两句,笑道:“小姐大概不知,唉,如今是多事之秋,前一阵子皇孙薨逝,紧接着兵马司又遭强人,然后又斩了南朝丞相,大都已经接连戒严了快一个月啦,海捕文书一道接着一道,连带着咱们乡下也不太平。兄弟们也是公务在身,不得已查得严些。小姐莫怪。”朝她作了个揖,打着火把,双双离开了。
奉书心中砰砰直跳,目送官兵走远,尚且呆呆站着,不敢动。忽然听到杜浒问道:“鬼丫头,你和他们说的什么?”
她这才长出一口气,勉强笑了笑,小声将他们方才的蒙古话对答解释了一遍,又说:“我把你说成了我家保镖,师父可别见怪。”
杜浒低声笑道:“真有你的。”伸出手去,似乎是想刮她的鼻子,但却在半空中停下了,没有和她接触。
他转而蹲下身,拂掉灵牌、纸钱、灯烛上面的雪花,打火点燃了,微笑着说道:“丞相看到了吗?你闺女如今本事不小,一肚子的主意,将来不太会让人坑害吃亏啦。”
奉书抿嘴笑道:“那是师父教得好。”
杜浒坦然接受这句马屁,笑道:“可不是吗,当初在惠州看见你的时候,那副小傻瓜样儿,看得我都着急。”
奉书最怕他提起自己当年的窘迫之事,赶紧说:“现在你可不替我着急了吧?”
“嘿嘿,未必。”杜浒说毕,看着那火堆里的物品渐渐化为灰烬,站起来,说:“回去罢。”奉书连忙上前扶住他。
杜浒踱开几步,寻思着奉书方才译给他的话,忽然说道:“原来皇孙薨逝了,我倒不知……难怪那一阵子城里戒备森严,兵马司也加派了几倍的守卫,我出其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