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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张罗,亏不着姑娘…如今,姑娘还没到江西呢,这就有人要杀要砍了…”
檀生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眼睛直勾勾地瞅着桌子上那盏油灯,心里软软的。
“阿俏要靠算命搏出一条路来,妈妈给你殿后,好不好?”官妈妈动作轻柔给檀生擦头发,看这小姑娘缎子一般的乌青头发,鼻头陡然发塞,“妈妈什么也不求,只求阿俏好好的,也不用嫁多好的人家,只要待你好就可以了…”
什么官家小姐,什么荣华富贵,都没有她们家阿俏的小命要紧。
若让她晓得是谁要杀她家姑娘,她必会拿把刀捅死那人。
檀生一笑,尖尖的下巴硌在了膝头,却一点儿也不疼。一开始她想离开,想摆脱,什么豆腐坊,什么摆摊算命,其实只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罢了。
无论反省得如何深刻,她下意识地将前世所有的不顺都归咎于她运道不好,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人摆布。
可是事实呢?
她可以改变她的命运啊。
弃船逃命也好,上翁家的船也好,审讯船老大也好,不都证明她做得到吗?
如果她可以做到,那么她的离开会不会显得很懦弱?
一如既往的懦弱。
更何况,她敢肯定,雇凶杀她之人必定是她的叔母,李氏。
赵家其实很简单,赵老夫人胡氏只是个私塾秀才的女儿,没啥大卓识,在儿媳妇李氏跟前不低头都要矮三分,赵老夫人是说不上话的。赵显若是想杀她,无论基于什么理由,混迹官场的他都有比这更好更方便的一百种方法下手。
檀生记忆中,赵显似乎有几房妾室,但都不大受宠,出身也不好。她们一个月月钱也就三两银子,这得多大的深仇大恨,才能让这几位姨娘攒足劲,咬着牙存五年零六个月钱来杀人啊!
有能力掌控赵家后宅,有闲钱买凶玩玩,极恨极厌恶她的,也就只有李氏了。
只是因为讨厌她吗?
檀生直觉没有那么简单。
“呜呜——”
陇头吹笛,更声报时。
官妈妈还在絮叨,檀生听得心里头软绵绵的,像塞了一团棉花,任她流再多的眼泪也全部吸收。
有人叩门。
官妈妈赶紧住了口,问,“谁呀!”
“是我,丁香。”
官妈妈半跪坐在床榻上不方便,檀生起身趿鞋开门,“丁香姐姐请进。”
丁香抿唇笑笑,余光见桌上的茶碗都扣上了,便知这是预备睡了,很是知机道,“不叨扰赵姑娘了,婢子几句话说完便走。”
也好,若进门来又是斟茶又是点灯,好一通麻烦的。
檀生将门拉开些,向前一步,神色很认真。
丁香在心下暗叹,无论再看几次,这位赵姑娘美就是美,丝毫不染纤尘的美。头发披下,倾泻在肩,悠悠藏香。再看小姑娘的神色,很郑重,丝毫不因她是奴婢就慢待半分。
认认真真听人说话,就是最大的尊敬。
丁香对这位神算赵姑娘很有好感,道,“明日晌午咱们就到江西了,县主已差人去给赵府送信,赵大人多半会来码头接您。”丁香递了个小包裹给檀生,含眸浅笑,“想您的衣裳都掉到水里了,特意为您备下了一套衣衫。”
丁香有意卖檀生一个好,压低了声音,道,“若是府里的光景好,婢子或许有幸再见姑娘您呢。”
此府非彼府,这说的是翁太夫人若真如檀生所言渐渐好转起来,那檀生怕是会频繁出入翁家,成为平阳县主跟前的红人。
檀生又是几句寒暄,送走丁香关门吹灯。
不过片刻后,翁佼与许仪之路过甲板东北角,翁佼吸鼻子嗅了嗅,“这儿好香,好像是胰子的香气。”
许仪之看了翁佼一眼,再看了看东北角对面那扇紧闭的舱门,冷冷发声,“你是狗吗?”
第十章 重逢(二)()
檀生换过丁香送来的衣裳,六幅靛青夹绵杭绸涌金丝袄子,绣着花鸟柳枝,许是考量到檀生尚在孝期,花样很素淡,却很衬檀生,就像掀开了春天的卷帘,从青叶红花缓缓走出一个小姑娘。
这衣裳新崭崭的,绝不是在平阳县主身边的那位姑娘的旧衣裳。
倒像是拿那位姑娘没穿过的新衣裳,给掐了腰,收了袖口,抓紧时间改成了檀生的尺寸。
嗯。。。毕竟那位翁家姑娘比檀生。。嗯。。。要丰盈许多…
檀生给平阳县主拜福时,特意谢过,“…这件袄裙很漂亮,也很贴身,多谢县主费心。”
平阳县主下方那姑娘冷哼一声,别过脸,露出圆圆的下颌。
“阿笺…”平阳县主啧一声,慈和溺爱的语气,“分明是你自己拿出来要送给赵姑娘的,如今又这样…哪儿来的怪脾气!”
“原是翁姑娘的衣裳和主意,那更多谢翁姑娘了。”檀生笑盈盈地从善如流。
这位阿笺姑娘眼神一动,试探性地瞅了檀生一眼。见檀生正抿嘴笑,不觉脸蛋一红,迅速把目光移开,假装啥也没发生,十分娇憨。
这才是该再来一次的人生好吗!
出身豪门,父宠母爱,随心所欲,自由散漫,单纯可爱。。。
人家再来一次是再次被金子砸到,她呢?连续两次被狗屎砸到头???
亲爱的无量天尊呀!
你是不是瞎了眼才选了她呀!
檀生在心中默默呐喊。
船边的风景渐渐少了,村落和人声渐渐多起来,抵达南昌府已是晌午时分,甲板上有翁家家仆欢呼。
“南昌到了!”
“我终于回老家了!”
翁家虽是规矩严明的世家,平阳县主也并未出言制止。
翁家世代有人入朝为官,跟在身边的家奴全是从老宅里挑出来的,人总讲究个落叶归根,跟着翁家起起伏伏几十年的家奴做梦都想回乡看看,京师好是好,可根不在那儿,老辈儿不在那儿,旧宅也不在那儿,京师再好,老了也要回家!
檀生陡然神情恍惚,她从不知道哪里是她的家。
女冠说和亲人在一起的地方就是家,那江西自然不是。永宁侯府也不是,可现在想想广阳府好像也不是。
反正,从她记事起,她娘就一直缠绵病榻。说句遭天谴的话,她娘不像是一个母亲,更像一个摆设,睡在床上,证明她还有个娘。
可这个娘,从来,从来都没有抱过她,大约病得没了气力。
小时老夫人绝不允许她去瞧她娘,总说她娘“有痨病,要过人”。
直到五六岁,她偷偷到后厢房去看她娘,隔着粗麻布幔帐,她娘一直咳,她哭着拿手帕帮她娘擦嘴角,白帕子没一会儿被血染红了。她娘直起身来,一张脸瘦骨嶙峋,颧骨突出得厉害,恶狠狠地盯住她,眼睛从未这样有神,“给我滚!”
她吓得抹脸哭着跑开。
老夫人说她娘是病久了,脾气古怪。
檀生从此被拘得更紧了,待大了些,她娘病得不行了,神智不清,老夫人反倒不怎么拘着她了。她就偷偷摸摸去瞧娘,她娘时醒时睡,醒了看见她就笑着唤“阿九”。
“阿九,家里的桃花又开了”、“阿九,我给你买了绿豆糕”、“阿九,你醒醒,你怎么不理我了呀!”…。
说着说着就嚎啕大哭,哭得眼泪大颗大颗向下砸,砸在嶙峋的锁骨上。
可家里压根就没人叫阿九呀!
也不知道为何,本应模糊的记忆,经历岁月的尘封,突然一下子变得十分清晰。
“高兴?害怕?不知所措?要回家了,心情怎么样呀?”
檀生如雷击一般回过神来,扭头见了张似笑似嗔,英姿勃发的脸。
是个男人,十六七岁,长衣直缀,手摇纨扇,眸灿繁星,说话一股京腔,不自觉地拖长尾音。
他肯定觉得自己可风流了。
真是风流呢,这么冷的天还临江摇扇,也不怕擤鼻涕。。。
檀生淡定投去一眼,默默转过头来,再默默看着江水,酝酿感情,语气极稳沉,“江水奔流,一望无际,八卦五行,星斗流山,万物有灵,均自有律。江河水流滔滔亘古不变,心境随心,心绪随情,回寰难却。”
像念经。
翁佼听得云里雾里,再顺着檀生的指尖看去,是觉得这赣水亘古由西向东,永难更变,很是波澜壮阔。
虽然没听懂,但莫名觉得很有道理呢!
檀生笑一笑,朝翁佼福了福,道,“翁家大爷寻小女何事?”
翁佼如梦初醒,“哦”一声后,“那船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