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走过来拉起我往院子里去,一边说:“刚才我见院子里的几株西府海棠开了,你见到了么?”
一般的海棠有色无香,美中不足。只有这西府海棠,色艳香浓。且西府海棠的花蕾红艳妖娆,开花后颜色逐渐变淡,远观如晓天云霞,堪称海棠中的极品。
此时院落一角,三五株西府海棠已全部开放。俱褪去艳红,变得粉嫩洁白,一瓣一瓣,吐蕊而绽。在柔柔月光下泛着清辉,且妖且雅,娉婷袅娜。
宇文泰从身后轻轻抱住我,贴在我耳边问:“你喜不喜欢海棠?”
他喜欢海棠。他觉得桃李轻佻,白梅孤冷,莲花太圣洁,牡丹太华美,连芍药都因媚丽而失于端庄。
惟有海棠,娇艳且清丽,潇洒而锦绣。颜色、香气、姿态,无一不恰到好处。
海棠。他也许不知道,海棠又名断肠花。相传是古时一个女子思念情人,吐血阶下,随生此株,随开此花。
我点点头。
他拉着我走到树下,信手摘下一朵犹自盛开的花,轻轻插入我的鬓边,欢喜地一笑:“海棠映烛照红妆。这样便更好看了。”
一阵晚风吹来,树上轻轻落下几片粉色的花瓣,飘在他的肩上。亦如诗如画。我突然惊觉,他亦是一个神貌俊伟的男子。
他的丹凤眼波光流转,灼灼生辉。眼中的神色像潺潺流水一样不可捕捉,又柔柔地看着我。他靠得太近了,我闻得到他身上阿末香的气味。淡淡的,却熏得人头目昏沉。
我仰头看着他,有些神思迷惘。
然而他的唇是暖的。滚烫的。一直烫到心里。
第五十四章 大统四年(公元538年)-夏()
在长安未待满一个月,诸将都纷纷动身回到了自己的驻城。
宇文泰将如愿派去了洛阳,自己带着军队返回了潼关附近的东雍州1。我与他同行。
跟随在他左右,心无旁骛,反而不容易胡思乱想。
七月下旬的一天,天气依旧炎热,宇文泰未去军中,正在家里练字。
我站在一边,将一颗颗新鲜乌紫的葡萄从翠绿青枝上摘下来,慢慢剥去皮,放在他手边的白釉莲花碗里。
淡淡的怡人的果香萦绕着我的指,弥散在书房的方寸之间。刚刚洗净的葡萄,经过百天的生长,阳光雨露,颗颗饱满光滑,酸甜润喉。
不仅可口,还能酿酒。太史公书里记载,博望侯张骞将葡萄和酿造葡萄酒的技术从西域带到了中原,此后葡萄酒便受到宫廷和贵族的喜爱。从前都是极其珍贵的。据说东汉灵帝朝,扶风郡有个叫孟佗的富人,只拿一斛葡萄酒贿赂宦官张让,当即被任命为凉州刺史。到了晋时,葡萄酒已没有那么难得。陆机就曾经写道:蒲萄四时芳醇,琉璃千钟旧宾。
宇文泰也钟爱葡萄酒,说它和中原所酿高粱酒味道迥然,甘甜馥郁,饮后余香满口,飘飘然如入仙境。
若按照张让的标准,宇文泰喝下的葡萄酒,便是用来换整个长江南北,都绰绰有余了。
见他写得入神,便用两齿小银叉戳了剥好的葡萄,送到他嘴边。
他依然全神贯注,连葡萄籽都一并嚼了吞下。
天气炎热,我觉得有细密的汗珠从额头和脖颈上渗出来。便去一边的榻上拿了纨扇,轻轻扇着。
他受到风,停下手中的笔,打量着我手中素白的纨扇,突然一手抢过去说:“怎么是个白的?我来给你的扇子题个字吧。”
我急得一把按住扇面,嗔道:“我可不要什么壮士暮年志在千里!”
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望着我一笑,撒开我的手,下笔细细写道,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是他一贯的字体,铁画银钩,收尾处潇洒飘逸。
他将纨扇递给我,得意地问:“那这个可满意?”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细密青翠的葡萄藤,温柔地缠绕着挺拔的樛木,相依相生。
只不过——我举着纨扇,看着那上面的字慢悠悠地说:“樛木上岂止有一株葡萄藤缠绕?枝枝蔓蔓牵扯不清的,也不知有多少。难怪乐只君子,福履绥之。这是你们男人喜欢的诗,我拿着这扇子岂不是打自己的脸?我不要这纨扇了。”
说着往书案上一丢。
他哈哈一笑,捡起那纨扇,说:“就这么害怕我见异思迁么?”
我拿白眼瞟着他,说:“你便是见异思迁了,我又能如何?弃捐箧奁中,恩情中道绝。”
他噗嗤一笑,说:“果然还是善妒的女人最惹人爱。别有风情。”他贴上我的耳朵,坏着声音说:“放心,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我心中一动。
啊,连在他身边,我都已成了故人。
他看着我,突然话锋一转:“你怎么流这么多汗?太热了么?来,夫君给你扇扇。”
说着一手接过我手上的罗帕给我擦汗,一手给我打着扇子。
还边说:“你看你,一脸的汗,皆因心起妒念。你再看我,心无旁骛,心静自然凉。”
这人多大了都改不了信口胡诌。我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捡起白釉碗里的小银叉,戳了一颗葡萄送入他口中。
正在说闹间,宇文护大步走进来,身上的铠甲哗哗作响。一见宇文泰在给我打扇子,有些尴尬,连忙退后了一步,低下头行礼道:“不知叔母也在这里。宇文护失礼了。”
我也有些尴尬,连忙一手夺过宇文泰手中的纨扇。
宇文泰倒是不以为意,呵呵一笑,说:“无妨。什么事?”
宇文护抬起头,表情严肃:“高欢遣侯景、厍狄干、高敖曹、韩轨、可朱浑元、莫多娄贷文等围洛阳,高欢率军随后。如今独孤信据金墉城,随方拒守,已数日之久。”
“什么?”宇文泰明显一惊,似是意料之外。他说:“可是皇上不日就要前往洛阳祭拜园陵。他们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围了洛阳!”
宇文护说:“恐怕独孤信一支军马,挡不住高欢这几路大军。前日侯景命人纵火烧城,如今金墉城内外官房民舍十只剩二三。叔父需早做决断。”
说着,似是无心地,瞥了我一眼。
宇文泰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说:“调赵贵、李远、怡峰、李虎,率所部跟我即刻往瀍东进发,去救独孤信!”
宇文护立刻接话说:“如此倾巢而出,解往西边的降卒会不会不稳?何况至尊还未有诏书给叔父。此时大动干戈,只怕至尊面前无法交代,在朝上又惹人非议。”
宇文泰面露为难之色。打起仗来,又是前方又是后方,兵力才显得捉襟见肘。沉默半晌,说:“只能赌一赌。若战事顺利,后面便不敢叛乱。如今主上已经在去往洛阳的路上,我必须要去解洛阳之围。”
听着他们说话,我的心忽上忽下。上一次,他没有出兵去救他,逼得他弃城南奔。现在想来,以如今的兵力要首尾两顾都捉襟见肘,何况当时。原来他当年并不是故意见死不救。
晚上宇文泰躺在床上一直睡不安稳,辗转反侧,似是心烦意乱。我便起身取了扇子,轻轻给他扇着。片刻,他似是安稳了一些。忽然睁开眼问我:“你是不是想同我一起去瀍东?”
他的双眼看着我,在黑夜中分外清澈明亮。
我垂目不语。心弦乱颤,却不敢说。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闷闷地说:“想去就一起去吧。”
我还是没说话,又给他扇了两下风,他忽然心烦意乱地一挥手:“行了,别扇了。越扇越热!”
那团扇被他的手一打,啪地掉落在席上。
我的手悬在半空,突然间无所适从。他是那样的恼我。
我轻轻捡起纨扇,正要下床去——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一跃而起,英气的眼睛紧紧盯着我。那眼神恁的复杂。没来由的愤怒,苦闷,看着我的眼睛,似想将我看破。
“你就这么紧张他?!”
我的心中有无限凄怆翻滚辗转。
紧张他?我原以为,这隐秘而沉痛的思念,除了天边的月亮,再没人知道了。
浓墨重染的夜里,突然被宇文泰质问,想到昔年缠绵恩爱的时光,只感伤心欲绝。——
如今我连为他担心,都成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
地上的青瓷博山炉袅袅腾着轻烟,芳菲的香气,如催情的春药,笼着各怀心事的男女。
我睁眼看着他,近在咫尺,那瘦瘦的脸看上去却不真不切。是夜色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