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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伤心得又要落泪了,被这一摔,泪生生憋了回去。
身后的人说:“怎么好好地走路也能摔倒?疼么?”
我不理他,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尽管膝盖很疼,还是昂着头大步往前走——
可是他的营帐在哪里?
只好停了脚回去看他。
他在身后哑着声音笑,戏谑道:“小郎君你往哪儿去?”
我进退不得,只能站着赌气一般不说话。他走过来促狭地说:“瞧你,又不是我把你的郎君调走的。”说着他扯了扯我的衣袖:“走吧,都给你安排好了。”
在那个小白帐里,他取了一盏油灯进来,放在床头,轻轻说:“你一切放心,期弥头他是自己请求去的。他他有把握。”
我抬头看着他。他瘦长的脸在昏暗的烛火下忽明忽暗,不可捉摸。
我说:“请你他的消息,不要瞒我”在那一刻,有求于人,觉得自己那么卑微。
他默默点点头,放下油灯出去了。
度日如年中,我一天天焦躁。独孤公子走了两天之后我才知道,尔朱荣任他为前锋,扎了筏子强渡黄河,直取洛阳去了。此刻也不知战况如何。
也不是常能见到宇文泰。他同那时独孤公子一样匆匆来去,等我知道他回来了,寻到他帐子里的时候,他又已经走了。
这夜我睡不着,倔劲上来,非要等到三更半夜,问一问独孤公子的消息。
我进去的时候,他温了一壶酒,正在一个人喝。见到我,多摆一只酒杯,不说别的,只说:“天冷,来一起喝一杯。”
他脸上寻不见那惯常的笑,阴森森的,如一匹受了伤的狼。
我端起酒杯,嗫喏问:“公子他”
“还没有消息。”他打断我,一口闷掉一杯。
他一定苦闷,都发泄在酒里。
这世上不如意的人太多,女人会哭,孩子会闹,可男人能怎样?喝酒,到喝醉了,晕晕乎乎,不省人事,便什么烦恼都抛下了——至少可以安稳睡一觉。
都是这世道!
我也将酒一口干下——
呛得几乎要流泪。
他这才露出笑意,似是乐见我出丑:“不会饮酒?”
我摇摇头,只觉得一团火从咽喉一直烧到胃里。嘴里辣辣的,脸上立刻烧起来。
他见了呵呵一笑:“一下就烧脸了。快把酒杯放下吧。”
我抬手擦掉唇角的酒渍,将手中酒杯放下。
他抬眼打量我,忽然说:“你穿着他的衣服挺好看。”
银白色的蜀锦棉袍,里面絮着上好的厚实的棉花,蜀锦的面上金丝绣大朵白莲,孤洁到骨子里。
宇文泰又说:“为什么非要跟来?这里不是女人该待的地方。”
我不知怎么喜欢和他别扭,倔劲又上来,说:“公子救的我,我没别的地方可去。再说,不就是成王败寇么!”
“成王败寇?”他眉毛一挑,眼神一动,似是在体味这四个字。
末了,他端着酒杯轻薄一笑:“你还是给他做妾吧,让他送你回武川,别留在这种鬼地方。他妻子性格温婉,不会薄待你。过两年再为他生个孩子,你这一生也就有交代了。”
性格温婉宇文泰也认识他的妻子。是了,他们都是相识多年,亲如兄弟姊妹。而我只是个突然闯入的外人。
我没有勇气问起独孤公子的妻,便问:“你的妻儿也在武川吗?”
他又轻薄一笑:“我还未娶妻,但有个妾。”
“为什么,是先纳妾呢?”我不解。
少年夫妻最是恩爱,这人也廿三了,为何至今不娶。
宇文泰笑而不答,又是两杯下肚,才说:“也许有一天,我突然就会娶妻的。”
这人神神叨叨,我不愿再继续问下去。
他自己闷头喝了半晌,见我没声,抬头看看我,说:“回去睡吧。有他的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第十章 武泰元年(公元528年)-冬()
独孤公子走了十来天了。
焦灼,烦躁。度日如年。一天天失去耐心却又毫无办法。
直到这天下午,宇文泰忽然回来,掀开小帐的门帘就说:“成了!”
他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仿佛一道红光从心头窜上来,直蹿到脸上,映得脸也红红的。
什么成了?
他站在门口看着我,见我愣愣的,大声说:“哈!期弥头成了!打下洛阳了!!”
我一跃而起。像一只受了惊的蚂蚱。
独孤公子同贺拔胜带着三千人夜渡黄河,绕过了陈庆之直取洛阳。其间附近已投元颢的城池闻讯纷纷复叛。他们在城下鏖战数日,城破,元颢逃至临颍。独孤公子乘胜追了过去,元颢走投无路,在临颍馆舍自缢身亡。
听到此,我的一直悬着的心忽地坠到地上,只觉得砰一声响,砸得胸腔生疼。
两腿战战发软,又坐了下来。
宇文泰几步跨到我面前,大笑着说:“莫离,你听到没有?你的郎君赢了!”
我这才抬起头。惊喜来得太突然,竟挤不出一丝笑意,只问:“他没事吗?他何时回来?”
“哈哈!还回这北中郎城做什么!走,阿干带你去洛阳见他!”他大笑出声,一扫多日阴霾。
洛阳,神都洛阳,昔日繁华的帝都,满城牡丹花开,先祖们世代生活的地方。祖父魂牵梦绕念念不忘,却从没有亲眼见过——我要去洛阳了。
我要去洛阳见我的心上人。
陈列在黄河边的大军前一刻还在对阵,攻下洛阳的消息一传来,顿时偃旗息鼓;双方作罢。
元颢已死,陈庆之没了后方,何必还要苦战下去。梁主对北伐没有野心,本是借机收复黄河以北万里河山的好时机,陈庆之多次上表请求梁主增兵北伐,却得不到一丝回应。七千人孤军深入一路转战本就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只能南撤回梁。
尔朱荣尤不甘心,亲自率着精兵去追。这个人生污点,他誓要洗去。
其他各营纷纷准备起拔。天气冷了,苦战多日的军士们都急着回家。
回去见父母,见妻儿,见情人。
同我怀着一样的心情。
天空中彤云密布,似是雨雪将至。
我穿戴好衣服,骑着马跟着宇文泰的队伍迤逦往洛阳而去。
走了不到半日,绕到黄河边上。
翻过一个山丘,我倒吸一口凉气——
那山坡下,黄河岸边,一眼望不到头,密密麻麻,陈列着战死的尸体!
那些身染血色的,僵硬的,冰冷的身体,曾经也是一个个,带着期望和梦想,要苟活于乱世的生灵啊!
一队一队留下来清理尸体的士兵,面色麻木,不论敌我,两人抬一个,扔进黄河里。动作那么自然,仿佛那本就是那些死去的人该有的归宿。
那些已经冷却僵硬的尸体在空中划过一条僵硬的弧线,直直掉进滚滚黄河,一个水花都没有,便再也不见了。
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我只觉得身体僵硬无法动弹,仿佛自己也成了那一堆一堆的身体中的一个。我惊慌地回过头,见到宇文泰大声对我说着什么,大概是河水的轰鸣声太响了吧,只见他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我竟什么都听不见。
耳边嗡嗡乱响,眼中一片血红。我抬头看天,那原本昏黄的天空怎的也染成了红色?北风猎猎吹过,旷野上回荡着一丝一丝呜呜的声音。
如挽歌。
我一阵眩晕,头重脚轻地摔下马来。
掉在死人堆里,伏在那些僵硬冰冷的身体上。立刻嗅到一种腐臭和血腥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又绝望的气味。
我低头去看身旁那人。他伏在地上,后心上插着一支矛,身下的血浸染出来,把周围的土染成一片暗色。头歪在一边,张嘴,瞪眼。
看着我。
我害怕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向后躲去,又触到一人,断了一臂,断口露着翻卷的肌肉和白骨。仰面朝天,似在大喊。只是已经再也发不出声了。
不久前还是个会说会笑的人,此刻已成了一堆不知名的血肉。
我慌乱地爬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惊起附近几只食腐的乌鸦。片刻又聚拢来,埋首在死人堆里。
四下望去,尽是这样的残肢断臂,尽是这样枉死的生命。
我曾经以为自己很不幸,可是至少,我还活着。我还能在这滚滚黄河边,为这些殉葬于时代的生灵,哭泣。
七千人对百万大军。我知道这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