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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淳风接过端详,原来是一份拜帖,上写着久闻大名、恳请莅临之类的客套话,落款是“应国公、利州大都督武士彟(yuē)”。
一见这名字李淳风不禁露出一丝鄙夷的微笑——这武士彟乃并州文水人士,出身寒微,早年贩卖木材为生,赚了些钱转而投身仕途,在太原郡丞王威帐下当个小官。其时李渊任太原留守,谋划举义之事,武士彟攀龙附凤,转投其帐下随之起事,虽未立什么大功,却也算参与首义的元勋之一,受封应国公,颇受李渊宠信。李渊禅位后蜀地不稳,皆因原先的利州都督罗寿乃燕王罗艺之弟;罗艺本是割据幽燕的军阀,迫于大势奉土降唐,被李建成引为死党。新皇登基召他入朝,罗艺心不自安决意反叛,阴谋败露被部下擒杀,事连其弟,故朝廷处死罗寿,改派义安王李孝常任利州都督。哪知李氏宗亲也靠不住,暗中图谋叛乱,不但事关禁军,还牵连到当今长孙皇后之兄长孙安业。李孝常受诛,朝廷才又把武士彟派到利州。
袁天罡苦笑道:“武士彟到任利州就曾请我去相面,我隐居避祸不愿蹚他的浑水。后来他又送拜帖意欲我回拜,我也置之不理。如今受贤弟拖累,只好去见他一面了。”
李淳风立时明白,讪笑道:“袁兄是想敷衍他几句,好找他借些盘缠。这办法甚妙,不过……姓武的这张脸可不易看啊!”李淳风也知相面的奥秘,固然相法之说玄而又玄,但看相实是看人。小者窥其言行举止,大者探其道德学识,对付官宦之人更要洞察朝局走向才能言之凿凿。武士彟商贾出身,在关陇望族林立的朝廷里本就是异类,靠太上皇宠信才爬上来;如今世道大变,朝中要职皆昔日秦王府亲信掌握,他身为前朝宠臣恐不乐观。
袁天罡焉能不知?却道:“武士彟虽出身低贱,文武不甚出众,却对上恭顺,驭下谦和,实心任事颇能合众,倒也称得起安抚一方的上佳人选。况且利州乃蜀地门户,何等冲要?当今圣上心智缜密,既然敢把他这非亲非厚的人派来,还命其总管利、隆、始、静、西、龙六州军事,足见他谨慎本分,拜访一下倒也无妨。”古来多少术士因相面算命坏了事,若非略知根底袁天罡也不敢贸然前往。
“也罢!”李淳风乔模乔样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全怪我花光了钱。开国功臣也好,木材贩子也罢,只要肯掏钱便是个大善人。且去会他一会!”
利州都督府就在城北,两人须臾便至,见门庭广阔、院墙高筑、门旗飘摆、甲士伺卫,无不威严肃穆——都督领一方军事,乃是三品大员;况乎武士彟代管六州,乃是大都督,又有国公爵位,更加非比寻常。离着老远便有卫兵厉声呵斥:“哪儿的野道士?来此做甚?”
袁天罡不慌不忙掏出信件交与卫士,卫士又转递守门兵长。那人识得都督笔墨印信,见长官措辞恭敬,自然不敢开罪,忙换了张笑脸降阶相迎:“两位持都督拜帖而来必是贵客,然事不凑巧,都督出巡隆州不在府内,实在抱歉。”
李淳风不禁皱眉:“不知何时能归?”
“早则明日,迟则后天。”
倘因公务而来还可叨扰,为了相面怎好逗留府衙?有心不图这笔钱财,回转成都又耽误时日。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袁天罡只得悉心嘱托:“我等暂居城东驿店,都督若回你且禀报,就说山野之士袁天罡、李淳风联袂来访。”他心里拨弄小算盘,武士彟回府之日若知他身在利州必定远接高迎延请入府,总胜于老着脸皮再来。
兵长诺诺应允。两人无可奈何牵马而去,不禁相对苦笑——几文铜板不够住店,附近又无寺观,恐怕要与店家啰唣赊账了。垂头丧气离去,未转过街角忽听背后有人喊嚷:“二位高人慢行!”回头观看,见那兵长又追了上来,满脸堆笑谦恭至极:“卑职不晓事,方才慢待贵客了。我已禀报我家主母,夫人也素知两位大名,恳请相见。”说罢抢过马缰绳,点头哈腰请他们回去。
南北朝以来风俗渐改,女子已不似两汉那般紧守闺门,一家主妇争讼曲直、造请逢迎、代子求官、为夫诉屈无所不为。北魏文明太后掌国二十载,隋之孤独皇后与文帝共襄国政,本朝平阳公主招兵买马鏖战关中,谁人不知“娘子军”大名?女子连战场都上得,登堂见客更不稀奇。可眼下却是丈夫不在,妇人把俩大男人请到家做客,不免有些尴尬。李淳风小声咕哝:“这位国公夫人也真不一般。”
袁天罡道:“你不知此中缘故?武士彟之妻非等闲之辈,乃前隋宗室之女。”
李淳风大为诧异:“弘农杨氏怎配与武家?”自魏文帝曹丕始建九品中正,门第观念根深蒂固,非但仕宦要看家族出身,婚配也越发讲究门当户对,高门不配小户。其时有“五姓七望”之说,陇西李氏、赵郡李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皆头等的高门大户,仕宦中人若娶这五姓之妻乃荣耀之事。稍逊这几族的还有弘农杨氏、京兆韦氏、京兆杜氏、河东柳氏、河东裴氏、兰陵萧氏、琅琊王氏等,以及鲜卑贵族汉化改姓的元氏、长孙氏、宇文氏、独孤氏、窦氏、高氏、陆氏等。
其实隋杨宗室出身于北魏边镇,杨坚称帝后往自家脸上贴金,自诩弘农杨氏,世人不敢反驳,久而久之也被视为弘农一脉。即便如此,文水的武家寒微小户又出身商贾,怎会攀上这等名门?
袁天罡附在他耳畔娓娓道来——武士彟原有妻子,后在京为官,家眷留于家乡,六年前原配夫人病逝,武士彟忙于公务,自始至终未回乡理丧;太上皇感念他舍己为公,竟亲自主婚,把隋朝观王杨雄的侄女、始安侯杨达之女杨贞嫁给了他。
李淳风越发惊叹。前朝杨雄、杨达岂寻常之辈?杨雄不仅是杨隋宗室,隋文帝时还曾主持过朝政,与高颎(jiǒng)、虞庆则、苏威并称四贵;杨达也官居纳言、开府仪同三司。虽说隋唐换代,杨氏族人在朝为官者依旧不少,杨雄长子杨恭仁在李渊在位时曾任宰相,另一子杨师道尚长广公主,还有个外孙女早年嫁入秦王府,随夫入宫诞育皇子,便是当今的燕贤妃。诸多权贵都是这位杨夫人的亲戚啊!
两人整理衣襟越发郑重,比见武士彟本人更谨慎。兵长揖让他们入府,吩咐士兵照料马匹;武氏家仆施礼来迎,引他们绕过正堂径赴后宅,在廊下设座——这本非会客之处,但妇人不讲许多规矩,蜀地气候炎热,在此列座倒也凉快。仆僮往来奉上茶果,又端来清水让他们净面,二人拭去汗水品味香茗,又观庭中花草绚丽颇觉惬意,渐渐不再紧张。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二人正轻声低语,忽见后堂屏风转出人影。一位贵妇由两个婢女搀扶着款款而来:“二位先生莅临,蓬荜生辉,妾身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袁李二人一怔,忙起身施以大礼——公爵夫人乃是命妇,凡国有大典,皇后祭祀亲蚕,内外命妇都要执礼相伴。二人如今皆白身,哪敢失礼于贵人?
杨氏忙令左右搀扶,轻轻还了一礼,请他们归座。李淳风自不便直视,却微抬眼皮偷偷打量,见这位国公夫人身材高挑,穿一袭黄罗金缕裙、青色蜀锦绣衫、单丝碧纱帔巾,足下绣花珠履;脸上看娥眉凤目,齿白唇红,肤若凝脂,高绾发髻,珠翠头饰。相貌端庄略施脂粉,却难掩鬓边白发和眼角皱纹,毕竟是年逾四旬之人,但雍容华贵的气质绝非寻常妇人可比。
杨氏翩翩落座:“李先生精通星象享誉四方,袁先生更是素有知人之名,我夫妇仰慕已久,方至蜀中曾拜帖相邀,怎奈先生闭门苦修未能得暇,今日垂青莅临,不巧夫君又在外公干,无缘相见实是大憾。妾身不过一短见女子,不晓天下大事,无知无识还望两位莫怪。”
李淳风暗自佩服——好个精明妇人!听她言语哪是什么无知无识的短见女子,分明是碍于彼此身份,避谈朝局之事。正欲客套两句,却听袁天罡抢先道:“夫人并非无识,而是一心向佛懒理俗事。其实虔诚礼拜慈悲善行,功德未必不及仕宦须眉。”
李淳风颇觉有趣——袁兄一身道服,怎么反而谈论释家佛法?正禁不住欲笑,倏然嗅到一丝香气,却非兰蕙脂粉的气息,不禁朝杨氏细细打量,见她素指间掐着串香檀佛珠,方悟袁天罡用意——隋朝皇室崇佛,宗室后裔亦多虔诚笃信,杨夫人也不例外,袁天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