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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相信这些人都是叛党,但案卷和画押过的供词就摆在面前,铁证如山。谋反既是死罪,可这一网打尽的不仅是臣子,更有他叔父、堂叔、兄弟、姐妹。李元景乃先皇六弟,长辈中地位最尊者;李恪是他三哥,他们这代亲王之中最具声望者;李道宗、薛万彻与李并列为“三大名将”,是大唐军队的灵魂,肩负社稷安危。
而且就在此案审问伊始,从均州传来噩耗,濮王李泰去世了。对这个曾经威胁自己的兄长,李治的感情是复杂的。固然他心存芥蒂,但更多是宽容,毕竟大哥承乾已于贞观十九年死于流放地,同母兄弟只剩下李泰了;更何况善待昔日对手还可彰显宽宏仁德。所以自从他入主东宫以来,几度恳求父皇放宽软禁,登基后更是屡次赏赐李泰。可是李泰郁郁不得志,又身体肥硕不耐荆楚之地炎热,久而成疾一命呜呼,终年仅三十五岁。李治得知消息甚是感伤,追赠四哥为太尉、雍州牧,加美谥曰“恭”,又赐赙物三千段、米粟三千石及东园秘器,还请玄奘法师亲自设道场,为其往生祈福。
如今四哥尸骨未寒,长孙无忌又要杀三哥李恪,还要牵连到六哥李愔,更祸及诸多宗室贵戚,这场风波不亚于昔日玄武门之祸。莫非他们李家注定逃脱不了骨肉相残的宿命?李治实在承受不住这沉重打击,颤抖着抓起诏书向百官疾呼:“他们果真都是叛党吗?难道都罪无可赦?”
太极殿死一般寂静,文武百官毫不动容,就像是一群没有灵魂、没有良知的泥胎偶像。唯有阵阵狂风吹过梁柱,发出呜呜之声,犹如厉鬼在号哭。
李治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普天之下再无一人与朕同心了吗?难道朕成了名符其实的“孤家寡人”?
他蓦然想起当年大哥承乾被废时的情景,父皇也欲留大哥性命,百官也同样默不做声,最后官居六品的通事舍人来济挺身而出,附和父皇之意,才算保全这丝亲情。千军万马总需一人领头,今天来济还会带头吗?不可能,来济不再是陪他读书写诗的东宫舍人,已投入无忌阵营,登上黄门侍郎之位。其他人呢?难道无一人敢说真话?
面对一潭死水般的群臣,李治几近绝望,但他仍然如寻找救命稻草般扫视那一张张道貌岸然的面孔:“荆王是朕叔父,吴王是朕兄长,能不能饶他们不死?就算是……就算是看朕的薄面……可不可以?”那口气俨然已是哀哀乞求,泪水顺着他憔悴的脸庞潸然滚落。
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哭了。
皇帝委屈的泪水比谴责和诘难更加震撼,如刀割般折磨着丹墀下每个人的心。食君之禄,报君之恩;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皇帝痛哭着,臣子却无动于衷,这真是莫大的悲哀。
但大家宁可忍受良心的折磨也不敢说话——其实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案已演变长孙无忌清除异己的杀戮。谁敢点破真相?只怕话未说完就被无忌诬为谋反同党。求情也是危险的,专横跋扈的无忌能容忍不服从的人留在朝堂?宇文节便是前车之鉴,对关陇同党尚且下手不留情,别人又当如何?纵然博得慷慨之名,白白送命于事无补。为了自己的前途性命,只好闭口不言……
“陛下。”在沉默压抑的气氛中,突然发出一个低沉的声音。
李治精神为之一振,擦去矇眬泪水仔细观瞧,出班施礼的是兵部尚书崔敦礼。他深知崔敦礼一家出身博陵崔氏,后来徙居长安,仕周隋唐三朝,也属关陇一派,但还是萌起微弱期盼,满心迫切地问道:“崔尚书意下如何?能否保全朕叔父、兄长的性命?”
然而崔敦礼的回答和他盼望的截然相反:“释法徇私,国之所以乱也。昔周公诛管蔡,汉景夷七国,汉昭帝之时皇子谋逆皆正刑典,此皆先代范例。陛下岂可屈法从情?谋反乃十恶之首,罪无赦也。”
皇帝的哀恳被大臣不留脸面地严词拒绝。百官虎视眈眈者有之、落井下石者有之、作壁上观者有之,就是没有舍身效主的。面对这群无情、无义且无胆之人,李治无计可施,只好含着泪水、颤抖着在诏书上盖了印玺,自始至终他都没向长孙无忌瞧一眼——对这个人他已不抱任何幻想。
两代亲王置于死地,三大名将废去两个,无忌究竟意欲何为?就算没有篡国野心,也是党同伐异、独霸朝纲,为一己之私欲而坏国家。整日拿媚娘之事要挟,口口声声说要维护朝廷的颜面,就是这等维护之法吗?宗室大臣纷纷“谋反”,天子痛哭流涕求情遭拒,朝廷还剩什么颜面?也正是从这一刻起,李治的心头除了怨恨,又萌生出一阵强烈的畏惧……
李治抬头仰望殿顶,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木瓦,直看到广袤无垠的苍穹。那一刻他想起媚娘说的话:“好好学吧。学学无忌如何把持大权、倾轧异己。他在做,您在学,苍天在看……”
老天爷,你看清楚这一切了吗?
二、寂寂明堂
李治可以继续忍受、继续学习,但判死之人却再无机会。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二月,长安西市人声鼎沸,士农工商纷至沓来争睹处决的一幕。关押房遗爱和薛万彻的囚车被士兵簇拥着缓缓而来;柴令武倒有先见之明,早知难逃活命,已于被捕后自杀,不过依然会被枭去首级;高阳、巴陵两位公主也已哭哭啼啼被迫投缳。
房遗爱吓得体似筛糠瘫软如泥,被行刑之人如拖死狗一般拖到刑场之上,这个为了自己苟活而拼命出卖乃至诬赖亲友的人终于没能逃过一死。长孙无忌不是李世民,没有宽宏的气度;他也不是纥干承基,承基交代的是真情,而他的供述经不起推敲,无忌焉能留其性命授人以柄?直到他被拖上刑场的那一刻,才想明白这些。早知难逃一死,何必拖累这么多人?连父亲房玄龄的一世英名都毁了——刀光一闪,人头落地。房遗爱没了脑袋的身子仍在地上手刨脚蹬,仿佛还想爬出这场真实的噩梦!
薛万彻是自己走上刑场的,虽缧绁在身依旧钳制不住这条硬汉。他甚至不需旁人动手,双膀一使劲便挣断了绳索,继而用力一扯,撕去上衣,露出虬结黝黑的肌肉和累累伤疤——每处创疤都是浴血奋战的见证,为大唐社稷而受,可今天这个扫灭吐谷浑、威震薛延陀的当世名将却要死在大唐朝廷的刑刀下。
围观之人大部分是平头百姓,哪晓得朝廷内部的派系之争?不过是来看热闹。见他如此豪横,众看客大为兴奋,竟还有连声叫好的。薛万彻根本不理睬周遭喧嚣,看着房遗爱身首异处的尸体,心中骤然升起一阵恼怒,回首对监刑之人怒喝道:“我薛万彻堂堂健儿,当为国家战死沙场才是正理,岂得因房遗爱这畏死小儿送命?”
行刑者见他虎目圆睁、须发皆张,纷纷倒退两步,紧握刀柄——此人勇冠三军彪悍无敌,倘有困兽之斗可就麻烦啦!
但呼喊之后薛万彻并无过激举动,而是长叹一声,直挺挺跪倒在地——跟这些奉命行事之人又有什么可抱怨的?我实在该死,太该死了!昔日错保隐太子建成,与秦府群臣争斗,此为无忌之一恨;后来与皇四子李泰亲厚,得罪力挺今上之人,此为二恨;李泰既已势败,仍与房柴等辈往来,为当权派所忌,是为三恨。长孙无忌怀此三恨,焉能不置我于死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死固当然。
“来吧……”薛万彻缓缓闭上眼睛。
行刑者愣在原地,竟没反应过来。
“来砍我的头啊!”他又催了一声。
“哦。”行刑者这才慢慢凑到他身后,高高举起砍刀。这个刽子手处决人犯无数,却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强悍之人,见他昂首挺胸直跪不屈,不由得心头忐忑、手指发颤。
那钢刀划出一道炫目的白影,生生砍在薛万彻后颈上,可是位置稍低没能斩下人头;钢刀拔起,鲜血四溅,喷了刽子手一脸。围观之人先是一声惊呼,便欲取笑那刽子手,却见薛万彻猛然睁开二目,厉声吼道:“何不用力?”
刽子手见他还能说话,心更慌了,匆忙二次挥刀——这一刀砍得更偏,落到了肩头。
鲜血顺着臂膀汩汩而下,薛万彻不动不摇不叫痛,而是怒叱道:“废物!倘在疆场之上白刃相搏,一刀不能制敌,焉能有你命在?心要狠,手要稳,钢刀落定不留生。你给我用力!用力!用力啊!”
“啊……”刽子手双手捧刀一声大喝,铆足平生劲力迅猛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