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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低眸看了她良久，这才垂了眼睫，轻声一叹：
“看来，你果真早就知道了。”
今日他来，是想再看一眼这个女儿。
想好好笑着与她告别。
想再与她尽情斗一次嘴。
想再看一眼女儿在下界生活之后，开心自由的眉眼。
天帝想看到的，是一个开开心心的少女。
如此一来，就说明当初决定要放她走，是正确的，是有价值的，是有意义的。
“琉笙，不要难过。”
天帝的语气很淡，眼角眉梢却带着一抹苦涩。
“人老了，总会有这么一天的。这是天命，谁都没法改变的。”
少女闻言，从榻上艰难起身，顶着两只通红的眼眶，对上了男子的视线：
“是不是假如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你就打算瞒我到死？”
天帝一默。
好半晌，才见他看着两眼泪痕斑驳的少女，轻轻点了点头。
“果然！”
少女有些无力的瘫软在地，十指紧紧扣入了地面，因为过于用力，整个手腕都泛着青白之色。
“你这个混账父亲。”
明明四百年前，骗她出地府的时候，还曾经声线柔和的对她说过：
娘亲不在了，伏羲不在了，可你还有为父我啊。
老爹我会成为你最坚强的后盾，绝对不会再让那群老不死的伤害你！
可是结果呢？
你的确竭尽全力护我，可是却为时晚矣。
那日，在昆仑之巅，在天道的尽头，我看见了你的生命。
我曾以为，你是天界的君主，又活了那么漫长的岁月，历经风霜打磨，你的生命该当是永恒的。
所以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将要失去你的那一天。
可是勘破天道之后的结果呢？
却是我从未曾想过的绝望和凄凉！
第390章 不思不念（）
当我看到你的生命早就如同山涧溪流散落之后的一缕残念，已枯竭到所剩无几的时候，你可知道，我心中蔓延的后悔和震惊有多少？
父君你还能陪我几天呢？
难道是要我像个傻子似的装作全然不知，然后笑着看你的寿命消耗殆尽吗？
天帝俯下身来，伸出一只手，将少女扶起，口中无奈苦笑道：
“嗯，我的确是个混账父亲。也是活该，生了个混账女儿。”
少女猛地抬起眸来，双眸震惊的看着他：
“你莫非都知道了？”
“我只是猜到了。”天帝的眼眸温暖如泉水，“只是这混账女儿以为她能瞒过所有人，干脆狠心的连自己父亲活着的最后时日都抛下，不闻不问、不思不念。”
少女垂了眸子，被他搀扶着站起。
“我只是不敢思念，不敢去问。”
“嗯，我明白。”
“父君你分明就是个始乱终弃的混蛋。”
“嗯，是我不对。”
“父君你对不起哥哥和母亲，对不起死去的他们！”
“嗯，是我的错。”
少女的眼泪宛若决堤一般。
“可是你明明这么可恨，我却不想你死！”
身入幽冥，踏入轮回。再相见的时候，故人早已白骨埋地。
到了彼时，他还会记得自己曾经珍爱的那些人，记得那些属于他的记忆吗？
帝琉笙没有这样的自信。
她身为幽冥眼的主人，却唯独救不了自己的至亲。
天道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夺去她最爱的人呢？
母亲哥哥
如今，就连风骚老爹也不肯留给她。
鳏寡孤独，终此一生。
天帝看着她纵横的泪水，心中也是万分揪痛。
可是纵然心痛，又能如何呢？
看着掌间飞速流逝的肉眼可见的灵力，他只能垂眸说服少女：
“这都是天道的安排。你既然已经勘破了天道，就也该看开生死了。所以纵然这回是降临到了自己身上，你也该维持着帝姬风度，坦坦荡荡的”
“可我做不到！”
少女含泪直接打断了他，“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父君你生命枯竭，却什么也做不了！”
很久以前，帝琉笙就想着，一定要勤奋、再勤奋。
要好好修炼这双珍贵的眼睛，有朝一日，可以用它来保护自己珍视的人。
帝琉笙最恨的就是无能为力的自己。
所以，她一味的要求自己变强，再变强！
可是到头来呢？
害死那些人的，恰恰就是她自己。
自己种下的苦果，就算懊悔莫及，也得含泪吞下去。
不能发出呜咽声，不能哭泣，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最软弱和昏暗的一面。
只因为她是继承了上古幽冥眼的主人，她是天鬼两姬，是阴阳界的守护者，是天帝的女儿！
身上的荣耀有多大，所要背负的责任和压力就有多沉重。
无数个夜晚，从噩梦中满头大汗惊醒。
少女有时候就真的觉得，为什么自己要活的这么累呢。
如果没有这双眼睛，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降生，是不是一切的苦难，就都不会发生了？
第391章 为什么都没有一个人记得他（）
每当这样想的时候，她就对自己这条性命的存在愈发厌恶。
就好比穆澄曾经说过的：
——帝琉笙，并不爱自己的性命。
是的，帝姬并不爱自己的性命。
如果你跟她说，只要你死了，就能换回那些曾经葬身她手下的性命，她会毫不犹豫灰飞烟灭，消失在所有人的世界中！
可是偏偏的，她不能。
她还没有找到伏羲，所以她不能就这么随便放弃自己的性命，只能苟延残喘下去！
在天牢中，少女将削瘦的身子紧紧团起，缩在阴暗的角落，嗓音缥缈道：
“父君，你有没有觉得我这样活着，很没有意思？”
记得彼时的天帝没有立马答话。
只是蹙起眉头，尽量平和着嗓音问她：
“那琉笙觉得，怎样活着，才算是有意思呢？”
少女垂了头，将脑袋深深地埋在了金纱衣锦间，声音细弱：
“我不知道。父君，这几天我老是做梦，梦到昆仑山顶上飞扬的雾气，还有哥哥他立在仙鹤上从天庭赶来，只是为了拎着玉板打我的头，提醒我不要贪玩了。父君，你说如果我死了的话，是不是就能够看见哥哥了？是不是就能换他回来？”
天帝听着她梦呓般的话语，只觉得喉咙中哑口无声，竟连一句阻止的话都说不出来。
少女双手捂住了眼睛，泪水从她指间的缝隙中划落。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会忘了他呢？”
她的声线颤抖而又沙哑：
“难道就没有除我之外的一个人，还曾记得他吗？”
求求你们了。
哪怕，哪怕有一个人也好！
只要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说曾经记得他。
那她心中的所有孤独和绝望，都能消散退却。
如果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说：琉笙，你其实是对的，你没有错，是他们错了。
那么长此以往，即使她的内心再怎么坚定，她也会有所动摇的。
“是不是真的是我错了？”
“是不是真的是我臆想出来的人？
“如果，伏羲真的是我的臆想。那我之前杀掉的那些人，岂不是白死了？”
“可是父君，我明明明明是不想杀他们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就”
少女的哽咽声，透着无穷的绝望。
那种深渊般的压抑感，让人根本无法喘过气来。
到了后面，天帝已经听不太清楚少女究竟在嗫语些什么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胸腔堵得很痛苦。
若是再不说出一两句话来，做出点什么出格举动，他可能会就这么压抑下去，在已经不够漫长的岁月里，抱憾终身。
终于，天帝提出了一个救赎的方法。
“琉笙，要不你离开天庭吧。”
这里是少女生长的地方，是她的家。
可是如今，这个家里面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容不下她了。
那么这里也就不配再称之为家，而只会成为一个让少女感到无限痛苦的地方。
“离开天庭？”
少女从满目泪水中朦胧抬起头来，秀美的面容上满是愕然。
第392章 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可是我离开了这里，又能够去哪儿呢？”
去地府？
她已经给地府添了那么多麻烦，实在是不想再继续叨扰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