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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崔相是真的将女儿放在心上,如此才有修补关系的可能。
而不像他。
是被察觉到失去价值,就被亲生父亲彻底放弃的人啊。
他看向仅仅几里之遥的京城,唇角逸出一抹苦笑。
“清郎?”崔珍娘小心地唤道。
方朝清回过神来,安抚地笑道:“无事。只是隔了许久再回来,有些感慨。”
崔珍娘强笑了一声,兔子般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却没有再说话。
方朝清看了看天色。
“天色不早了,既然相府无人接,咱们还是早早入城吧,你的身体不好耽搁。”
崔珍娘点了点头。
于是,稍加休整后,两人带着一干仆从再度出发,半个时辰后,便抵达了城门口。
城门处却排起了长队。
“奇怪奇怪。”崔妈妈跑到队伍最前头打探,随即又摇头晃脑地跑回来,不满地抱怨着,“不知怎么了,今儿城门查地忒严,不光要官凭路引,连祖宗八代都给盘问一遍,包袱车辆更是查得仔仔细细,这才堵了这么老长。”
闻言,方朝清看向队伍最前方,果然见一个进城卖菜的乡民,挑着担子里的菜都被全倒到地上查看,城门吏甚至还拿刀朝里头刺。
入城时虽然按惯例要查路引等,但寻常时候其实没那么严格,尤其住在京城郊外,时常入城贩卖些蔬果的乡民,一般城门吏看着眼熟都直接放过去了。
查得这样严格是出了什么事么?
方朝清微微皱起了眉。
过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才终于轮到方朝清一行。
几辆马车里的东西全被拖出来一一查看,方朝清两人的路引,乃至奴仆的卖身契也都交给城门吏检查。
马车里自然没什么违规的东西,小吏们检查罢了,朝拿检查文书的做了个过关的手势,那城门吏却皱着眉,目光看向蒙着面纱的崔珍娘。
“你,把面纱摘下来。”
崔珍娘的面色陡然变得惨白。
方朝清皱眉,试图说情,然而城门吏挥挥手,凶恶地道:“墨迹什么,快快摘下来!否则以乱臣贼子论处!”
方朝清看向崔珍娘,崔珍娘朝他笑了一笑。
“没、没关系的”她小声说道,随即,鼓起勇气,揭起面纱。
瞬间,周围人皆是倒抽一口冷气。
“这、这女人怎么长得这么丑!”
“妖怪啊!”
方朝清眉头狠皱,忙将那面纱又放下,正欲说话。
“慢着!”城门吏陡然一手攥住方朝清的手腕,另一只手却是探向崔珍娘面门,一把将那面纱扯了下来!
方朝清猛然甩开城门吏的手臂,怒道:“你做什么!”
城门吏嘿嘿一笑,不以为忤,反而一挥手,朝身后的其他小吏吩咐道:“捉住这女人!”
小吏们蜂拥而上,顷刻便将方朝清与崔珍娘分开,又有两人将崔珍娘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方朝清欲要反抗,也立刻被制住。
方朝清高声质问:“敢问草民与妻子犯了何事?!”
城门吏看向他,目光微带怜悯:“方公子还不知道吧?”
方朝清一愣。
不知道什么?
城门吏摇头晃脑,朝皇城的方向作了一个揖,似悲天悯人,又似洋洋得意地说道:“太师大人明鉴,查出数月前户部尚书之子方朝元自洛城返京时遇山贼加害,实乃崔相之女勾结洛城当地官府所为。“
“继而顺藤摸瓜,查出崔相要挟地方官员为其敛财行恶、借官兵假扮山匪、打劫过路行人、挪地方税收为己用乃至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等十项大罪!“
“如今,奸相已被刑部大牢收监,择日便要开审。至于你这妻子嘛——”
城门吏拉长了声调,笑眯眯地看了一旁,脸色已经煞白至极的崔珍娘。
第94章 有眼()
“相爷是被冤枉的!计都那奸贼;罗织罪名构陷好人,正是他的拿手好戏!”
距离刑部大牢不远的一处宽敞街道拐角处;年轻的士子站在一块大石上;脸庞通红,义愤填膺;额头用浸血的白布绑了,还未干透的血液流到他眼睫;他也不去擦,只神情更加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地说服着下方的民众。
“辛酉年科考舞弊案,若非相爷甘冒风险、明察秋毫,当时被人换了卷子的在下早已回乡种田;又如何还能在京城安身?!”
“庚申年黄河大涝,沿岸城镇十室九空,死伤无数,唯独相爷治下杞县,因提前筑坝;又及早安排百姓撤离;数十万百姓方才得以保全性命!”
“丙子年;山西大旱,朝廷赈灾粮未及送达;时任山西知府的相爷捐尽家产;又为百姓强迫大户开仓放粮;与百姓同食稀粥;一月时间形销骨立,赈灾粮送达之时,相爷便倒在了病床上!”
“这些事,你们都忘了么?!“
年轻士子双目通红,目眦欲裂,破了音的嗓子如同火烧过般,嘶哑地让人不忍卒听,却又忍不住从心底漫溢出一股悲凉。
“相爷过往做了什么,天地可鉴,百姓的双眼双耳可鉴,难道比不过计贼随口安给相爷的那些莫须有罪名?!”
下方人群涌涌喧哗起来。
“对,绝对是陷害!相爷为人众所周知,什么贪污索贿、什么结党营私,帽子扣地那么大,我看分明是做贼心虚!”
“对,我们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相爷是难得的好官!”
“我作证!我就是杞县人!当年相爷在我们杞县,不仅发洪水时救了我们全县人的性命,那几年我们那儿几乎夜不闭户,平日有什么冤屈也尽管去喊冤,相爷从不偏袒恶人,也从不冤枉好人,现在我们那儿还有老人天天念叨着相爷呢!”
百姓是最健忘的,百姓也是最长情的,只要真真切切地为他们做事,打动了他们的心,他们就会记得你的好,让你名扬千古,世代被传颂。
在年轻士子的鼓动下,下方的人群纷纷鼓噪起来,气氛越来越热烈。
年轻士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只是,在这样和谐的音律里,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可是禁卫军不是说十日后刑部公开审理么?若真是纯属捏造,也不敢这么大胆吧?空穴才能来风,我倒觉得,崔相未必清白”
自然,这样的话一说出,便被人横眉怒目地反驳,传到年轻士子耳里,更是叫他脸色因为愤怒而更加涨红。
他大声怒喝:“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听风便是雨的人!才有忠臣良将遭受冤屈,才有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其余人一听,更是跟随年轻士子一起指责那人。
那惹了众怒的人缩缩脖子,争辩道:“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有没有罪,等十日后的判决不就得了?反正是公开审理,若崔相真的无罪,我们自然也有眼去分辨!”
年轻士子一愣,旋即怒道:“好,等就等!到时咱们就用眼看,用耳听,看到底谁是忠,谁是奸!”
旋即又道:“可如今相爷被困刑部大牢,谁知道那奸贼会暗地里给相爷使什么招数?若是暗害了相爷,抑或屈打成招呢?我们如今要做的,便是以上达民意,让刑部、让陛下和太后,都听到百姓的声音,以免计都那奸贼暗中作祟!”
年轻士子挥舞着拳头,额头上血染的布巾剧烈地摇晃着,鼓动地下方群情激动,纷纷誓言要签万言书,要去刑部静坐等等。
当然也有惧怕惹祸上身的,然而那样的人,早在一开始士子公然骂太师“奸贼”时便已经溜走,如今留下的,莫不对崔相心怀感激和爱戴。
而这样的情景,并不止发生在这一处。
在民间,在士林,在朝堂,崔相便仿佛一尊所有人崇敬爱戴的金身佛像,信徒无数,如今陡然被无缘无故地砸碎,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信仰的力量甚至让人们忘却了强权的恐惧,百姓签下万言书,士子准备好去刑部大门前静坐抗议,当朝乃至已经致仕的官员四处疏通关系为崔相打点求情
他身在囹圄,影响却未因此而消散,反而如一张网,牵动着大牢外的无数势力。
***
街角被这激动的人群堵住,而在街角垂直相交的两条路上,却有两处人马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背向刑部大牢的方向,计玄远远地望着相府前那激动的人群,不无庆幸地低声道:“崔相的威望,还真是大地可怕”
幸好,义父占得先手,将这么一个可怕的敌人先制住了。
阿朗也望着那里,目光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