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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囫囵回来就是谢天谢地嘛。”她心累死了。
他气的直想拿棍子敲人。在微弱的天光下瞅了一眼这摇摇欲坠的老人,竟发现是认识的邻里乡亲。
“黄老爷子。”
“少爷,就是那个老瞎眼吗?”
“阿措放肆!”白明简不让旁人那么叫老人,很是敬重。
在白家住的背街,老瞎眼很是有名,阿措听人闲聊总能听到。他叫什么不清楚,有一双浑浊不清的眼睛,五尺开外看不清人,故被人取笑,叫成“老瞎眼”,没有子女亲戚,就住在赵小六家边上,有时赵小六见他可怜会照顾些。这倒不算是他有名的原因。府衙竟然不收他的税,不向他派徭役,最最奇怪的是腰间系的葫芦竟然一直有酒。
白家出殡的时候,需要个长者做“礼生”念祭礼长文。白家就他一个,旁人不是嫌晦气,就是嫌钱不够。他身穿麻衣,放声大哭,老瞎眼摇晃着走了进来,将差事干上了,声音朗朗,沉重浑厚。
也是那天,他才知道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姓黄,是个识字的人。
黄老爷子终日醉醉醺醺,嘴里的话就像是梦话疯话,没有片刻的清醒。有人好奇问他的生计财路,均是失败告终。前两日,赵小六还说老瞎眼七八天没着家,怕是醉死在哪个乱坟场了,在门口哭嚎了两场。
老瞎眼并不往家走,他吵吵嚷嚷着要吃雀酱。
“雀酱是什么?”
“我把他撞倒了,把他的鸡腿撞掉了,他扯着不让走,要我赔!”她想要回屋取药,结果被小少爷伸手拦住,无奈地摊开手。
粉莲在她家门里面听着外边的动静,没脸出来见阿措。其实她在街上已经瞧见阿措了,只是太害怕了,径直跑回了家。
“少爷顺利吗?”
“你没有事吧?”
一主一仆互相问询着,又互相回答着。粉莲听不得清,但两个人语气中的欢欣亲切都不曾对自己有过。可明明她把这两个人都当做了最亲近的人。
她坐在石阶上,手上握着要给阿措的棉线,她心底很是黯然,她是个外人。
白明简和阿措只是欣喜自己还好好的活着,对方也好好活着。
不过阿措认真瞅了瞅他手上的树叉子。
“少爷,你就拿它救我啊!”
“哼!”
白家的烟囱生起了炊烟。阿措走的时候将火压得极好,用火钩子拨愣了几下,火又腾腾的烧起来。
蒸屉里热着饭菜,香味慢慢溢了出来。
白明简又在训她了,说出去乱跑是何等危险的事情,口气极为严厉。
阿措口里虽叫着少爷,骨子里极其反感主仆身份尊贵卑贱的不同,是啊,哪个现代人喜欢这个?她假装听着,听14岁的小男孩摆出一家之主的样子教训,也甚是无奈。但这日过去,总算有了些希望和奔头,她大度地不计较了。
黄老爷子趴在杂木桌子上,半天没有动静。
“这是什么?”
“白食。”
阿措将油纸包个个打开,跑走的时候,被那个傻大个儿摁在地上,很多糕点都被压住了,但好在没全部压烂。
她趁他说话的间隙,从糕点碎碴子中捡了块还算完整的狮子糕,递给他,并用一种奇异的语调在说街市的事情,仿佛不如此无法表达出她心中的古怪感。
他一边顺从地吃,一边皱着眉头听。
“那个人拐子叫嫣红?”
“宋三的姘头就叫这个名字!”两人同时叫了出来。
他倏地站起来,整个人激动起来,握着拳头,又伸开,再握紧。
阿措看他的样子,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
她当时提议的法子,是无计可施的下下之策。坏人得到的惩罚完全凭靠另一个坏人的心意。好人暂免危难,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一个月挣命背石,填进去白家全部田地,得到这种结果。
其实并不值。
“瞧,就是你家小爷救的你!”他仰着头哼了一声。
“哦,这倒是”
黄老爷子半醉半晕中清醒了会儿,只见两个小娃子在桌子前一本正经的说着事情,眼睛明亮的很。
“到交税的日子还有十天”
“从衙门口看到,除了田地税,还有人口税”
阿措在这些天里,脑海里盘旋着个问题。
她终于在这天夜里逮到机会说了出来。“少爷,我们能离开这儿吗?”
第11章 酗酒()
白明简久久没有吭声。
当今帝国诸城的人口不能流动,户籍登载在簿子上。犯官子嗣依律令落籍本地,不得归去原籍。白家这一脉在柔玄镇已经困死了三代人了。
“就算离得开,天下之大,咱们又能去哪呢?”母亲去世后,他经历人情变迁,连对故里的幻想也消失了。
阿措眼见着他心情大大的不好,闭嘴忙活去了。
外间天上没有云彩,月亮突然变得朦朦胧胧的,像是隔了层纱,又像是被点晕开了。老猎户有经验,月晕的时候就是要刮大风,山林子里夜黑风高,正是捕猎的好时机。
程大郎仰头揉了揉僵硬的肩膀,接着猫腰躲在草丛里。
依白家丫头所说阴历七到十一月,花面狸的公兽、母兽和幼兽一块活动,上到果树上觅食,这时幼兽不但长大,而且成体,又肥又壮,根本跑不快。
这个月份是最佳时节,她那肯定的语气,仿佛在说抓不到花面狸,只能说明是他手艺不精。
他回忆了下那丫头的说法仍觉得不牢靠。
她最初连问了几次花面狸长什么样子,这让他怒了,抓花面狸的人怎么可能连它长的样子都不清楚。
她有点尴尬。“老家的法子是错不了,就怕叫法不一样。”异世和前世究竟有多少重合,又有多少不同,她上哪知道去。
前几日,在林子里程大郎依她的法子,种了果树。他干的时候,真觉得自己吃错药了才听信她的胡说。他向山民买了三棵柿子树,连根带须地挖了,扛到这片山林子里,寻着有活水的地方种下,间隔三十步就种上一棵。
她说上面一定得有果子。
这不是刁难人吗,快要入冬了,柿子树上叶子都快掉光了,哪还有柿子长在上面。
阿措嫌他不动脑筋。“拿柿饼子戳在树枝上嘛,假装是棵活生生的果子树。”
三棵人工制作的柿子树,神奇地矗立在林子间,他活计做得利落漂亮,土坑细心埋好,新土的痕迹一点没有露出来。过后他才琢磨出小丫头的用意——野兽常在人迹罕至的溪水边饮水,足迹杂乱。溪水周围腾升的水汽可以把人身上的杂味抹去不少。
在昼出夜伏的这几天,他埋伏在草丛中,终于看到了花面狸的踪迹。
阿措说这只是第一步。
他上次猫了一个月,这次再按耐不住性子,先依着过去的法子,用竹竿套下在果树周围,拿陷阱捕抓。他在果树边熬着一天一夜不睡,只逮了一只毛齿脱落的旱獭,又不得不重新回到阿措的法子上来。
踪迹、粪便和觅食残留物不过是为了找寻洞穴。种假果树也只是方便定位洞穴的位置,她如是说。
他手上拿着一份她画的花面狸粪便样子。
阿措信誓旦旦道:“花面狸的粪便就是这种细条状,它有时还自己吃呢。”
她说的头头是道,仿佛就像是养过一般。可正是这份笃定,总让人不能相信。
她才多大,吃了几年的盐,过了几次的桥。
据他所知,花面狸数量极少,极难驯养,猎户碰巧逮到没几日就死了,哪能全晓得这玩意儿的行踪习性。
程大郎俯下身去,风吹过禾木草,花面狸的洞穴露了出来。
洞穴的其他洞口堵住,只留了上口和下口,上口堵着猎网和麻袋,下口堆上干柴草和艾草。
他匍匐了几步,舔了下手指立在空中。
风向转成东南了。
他哆哆嗦嗦冻了半夜终于等到了风向转变,赶紧点燃了柴草堆。
瞬间东南风卷着刺鼻的浓烟进入了洞内。
那天阿措最后定论说。“听我的,就是在田里收割麦子那样容易。”
程大郎半信半疑,直到这时候月亮高悬当空
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如果有人在旁看着,定会说那就是庄稼汉子丰收的欢喜劲儿。
阿措掀开黄粟缸盖,米缸上边是新米,而下边沉着的碎米。她特意筛出来碎米粉,用水和成糊状。再将昨日剩饭兑入进去,散在锅里,摊成薄薄的小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