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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林知望这才答应一声。
徐湛用指尖摩挲着漆盒,支吾道:“明天,我想去大理寺看看先生。”
林知望略一犹豫,似在权衡利弊。
“我悄悄的去,不声张,行吗?”徐湛凑上前去,给疲惫的林知望揉了揉肩膀。
林知望最见不得他低声下气的讨好,拉了他从身后到自己眼前问:“能保证不生事?”
徐湛认真的点头。
林知望松了口:“去找你五叔安排。”
徐湛获得探视权,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本想再耐心等等,待郭淼获释,想见面还不容易?可是郭莘说,郭淼的情况很不好,连日高烧不退,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早上下过雨,天乌很快散去,露出天边金灿灿的日晖。
大理寺的大牢平时守备森严,闲杂人等不能靠近,当然林知恒是例外,他站在大门口,目送着两个身穿皂隶服色的男子将徐湛引进去。
大牢里阴暗潮冷,巷道两侧的墙壁上挂着防水灯笼,光芒昏暗摇曳,令人心神压抑,徐湛心里焦急,步伐也匆匆的。
对待郭淼,林知恒还是很上心的,他住在最里面一间牢房,这里地势稍高,打扫的很干净,桌椅床铺样样齐备,还有个小隶专门负责照看。
饶是这样,郭淼还是病了,大理寺狱条件差,也差不过诏狱万分之一,现在的病,也大都是在诏狱传惹的。
徐湛越接近夹道的尽头,脚步反而慢下来,他听到最里间的牢房里传出一阵阵咳喘声,咳嗽声很沉,像是深入肺脾,他很怕看到一个羸弱不堪、病入膏肓的先生。
“郭大人,有人来看您。”
两个皂隶打着灯笼通报了一声,态度可掬,足见林知恒是通过气的。
隔着栅栏,就着昏暗的灯光,徐湛看到端坐在桌前写字的郭淼,郭淼并非他想象的那样狼狈,即便是囚衣下面容枯槁的病态,也依旧挺直着脊背,像一支梅树昂首迎着风雪,傲骨嶙峋。
两个皂隶打着灯笼,将牢门打开,锁链哗啦啦坠地,在安静阴暗的牢房里尤为刺耳。
“大人,子侄们如此惦念,您老好福气。”负责照看郭淼的小隶恭维道,他刚刚给郭淼打热水擦了脸,修了胡子,端着水盆跟随另外两位离开回避了。
徐湛愣愣的看着三人离去,这才缓缓走进栅门,几乎不敢抬头看郭淼的样子,撩襟跪地扣了三个头,伏在地上啜泣起来。
郭淼看到他,很想斥责他自作主张面圣直诉的大胆行径,他已经因此教训过郭莘,但看到徐湛悲切的样子,又不忍心训斥了,只剩下沉默无言,伸出颤巍巍的手去拉他。
徐湛不肯起来,自顾自的哭着,像是要将一个多月来的委屈、压抑、恐惧、思念统统哭出来。哭了有半刻时辰,才止住了悲声,抬头见郭淼正深深打量着他,含泪哽咽道:“先生,您受苦了。”
“苦什么,有你这么好的学生,郭某幸甚!”郭淼端详着他,像在端详一生中最得意的艺术品,倏然也红了眼眶,轻声道:“好孩子,地上潮,快起来吧。”
徐湛这才起身,垂着头抹眼泪,牢房里一下子静下来,想到因为进京上诉错过秋闱,挑眼看了郭淼一眼,心都虚了,扶郭淼坐到床上先开了口:“先生的病,好些吗?”
郭淼浑不介意的笑了摇头,却掩饰不住枯黄难看的面色,一身麻布囚衣下,身子显得格外枯瘦单薄,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岁——他自幼练剑强身健体,原本有一具很康健的体魄。
“先生,待此间事情一了,咱们就回韫州去。”徐湛涩声道:“这朝廷,清官太苦,好官太累,昏官昏聩无用、贪官身败名裂、恶官断子绝孙到哪没有个安身立命的活计,官嘛,不做也罢。”
这话他只敢跟郭淼说说,要是让林知望听见,逃不过一顿好打。
郭淼没有责怪他,反而苦苦一笑,然后剧烈的呛咳起来,那种痛彻心扉的神情,仿佛士风堕落至厮,让后学末进看了笑话,是他的耻辱一般。
徐湛赶紧为他捶胸拍背,跌声认错道:“是学生混帐,先生不要生气”
徐湛倒了杯热茶,给郭淼润润嗓子,他握住郭淼的手,手心燥热的温度使他知道郭淼正发着高烧,他有些慌神:“这病总不能拖着,先生快躺一下,学生叫人请大夫来。”
郭淼拉住了他,摇了摇头:“大夫来过几次,药也见天吃,不过是小小的风寒,不妨事。”指指身边的床铺:“有几件事问你,坐下吧。”
徐湛犹豫了很久,终究拗不过郭淼,坐了下来。
第56章 犯边()
“与你父亲相处的如何?”
徐湛顿了一顿,道:“还好。”
郭淼点头:“听林少卿说,你近来与怀王走得很近?”
“给怀王作伴,是皇帝的口谕。”徐湛想了想,又轻声补充道:“怀王殿下是正直果敢的人”已经上了怀王的门,就不用再想太子的店,他自此只能一心一意去辅佐怀王成事,即便希望如此渺茫。
后面这句,徐湛是怎么也不敢说出口的,但他知道,郭淼能够理解。
郭淼陷入深思。
“先生?”徐湛唤回郭淼的思绪,递上一杯温水:“跟您打听个人可好。”
“你说。”
“是林氏家塾的塾师,杨先生讳虔。”徐湛说着,观察着郭淼的神情。
“杨虔”郭淼一怔:“哪一位?”
“一位六十高龄的老者,高挑清瘦,面颀须长,有一独子叫杨瑾,常随父亲出门历练。”徐湛都不禁有些吃味了,觉得林知望对杨瑾,比先生对自己还要好。
徐湛描述着,郭淼却一派不知所云的态度。
算了,徐湛舒了口气,哪怕有过节,至少不会是什么深仇大恨了。
从阴暗的大理寺狱走出来,天空又变得乌蒙蒙的,太阳暗淡惨白的挂在天上,让人觉得头晕心悸——监牢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林少卿等到他出来的时候,见他脸上还挂着泪痕。打趣他道:“你这孩子,还挺重情义。”
徐湛自嘲道:“您真是看错我了。”
他看着大舅获罪下狱,看着三个千从卫大汉被活活打死,眼都不眨一下,徐湛非常清楚自己并非什么善类,也不怎么高尚。只是有一点,真心待他的人,他绝不辜负。
林知恒被他顶了一下,有些意外,也觉得有趣,林家教育子弟要慎微慎独,哪有敢这样对长辈说话的孩子。又不得不好心提醒他:“你祖母快回来了,老人家身体不好,在家时尽量规矩些。”
徐湛心不在焉的应了,然后去了怀王府。
午饭时,荣晋和徐湛去灯市口的春秋楼吃饭,春秋楼的羊排闻名京城,徐湛对羊肉的腥膻味将将能够忍受,只是不忍驳荣晋的面子罢了。
春秋楼是老馆子了,接待过各色达官显贵,怀王也不是第一次光顾,又有人头前安排过,店老板亲自在店门口迎候他们,径直领他们上楼上一间罗绮满堂的雅间,漱口净手后,各色菜肴依次上桌,最后是一个二尺间房的花钿髹漆托盘,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烤羊排,一块块泛着金黄,观之诱人。
“嗯,好香!”荣晋毫不吝啬的赞美道,胡言给他夹了一块,又给徐湛夹了一块,徐湛放进口中,果然外焦里嫩,香而不腻,不知这家用了什么方法,去了羊肉的膻味,去了难以下咽的肉膜,果真是难得的美味。
店老板乐开了花,滔滔不绝的介绍起羊排的腌制秘方来,哪些药材去膻,哪些佐料入味,用什么羊,什么碳,什么火,什么油
荣晋兴致勃勃:“有朝一日闲下来,就回安州开个店专烤羊排,澄言给我做掌柜。”
徐湛嗤嗤的笑:“君子远庖厨,殿下还是自己去吧。”
荣晋一瞪眼:“放肆,敢说孤是小人!”
徐湛依然笑,荣晋也笑了。
胡言早就倒是习惯了两个人没大没小的开玩笑,店老板却有些局促,胡言便请他下去了,偌大的雅间里便只剩了三人。
荣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用筷子夹起碟子里的羊排骨,问徐湛:“知道为什么带你来吃羊肉?”
“北漠人又深入内地劫掠了。”徐湛不假思索道。
荣晋特别满意徐湛敏锐的思维,点点头:“想必你看过邸报了。今天一早我听说,北漠军已经突入平垭口,五万官军损兵折将溃不成军,却没有损害北漠人一分一毫。”
这些在邸报上不曾出现的,徐湛倒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