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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昭华并非虚言,永安和永平妆奁的采购有“内办”与“外办”两种方式,其中的冠帽鞋袜、珠宝首饰类是由“内办”来筹办的,“内办”即是王府的典宝所;而另外一些造价昂贵的衣物和各种布料,木器漆器、皮张毛货等则由“外办”来筹办,“外办”即是交由王府长史葛诚去各处采买,比如说从松江那里采买绒花布、浆纱布、药斑布之类的,还有乌青镇的大环绵,唐栖镇的绵绸,双林镇的包头纱,盛泽镇的纺绸。这些东西,长史从王妃那里拿了单子出来,召集商办一样样吩咐下去,东西到了北平还要核对质量,核对价钱,甚至王妃还要亲自过目,亲自问询,耗费了不知多少人力。
除了这个,还有前前后后以各种名目送来的东西,这都是有求于王府的人,或者和王府有关系的人给送来的,这些东西打着添妆进献的名义,太贵重了就不能收,收了也要想着还回去,而且也有东西不适合给两位郡主做嫁妆,都是需要拣择的。
这份嫁妆单子,厚厚的七页,除了内造的首饰珍宝,还有被褥,毡帐,枕垫、靠背、迎手、床毡、地毡、帘、帐、幔这样的生活用品,也都是王府的绣娘赶工绣出来的。三天前最后一批名贵木料打制的家具也从宛平运过来了,像这单子上写的凳机、足踏、匣,架床、书隔、箱橱等家具全用鸡翅木打造的,这种好木料张昭华看了都咋舌的,想想清朝中期差不多就见不到什么好料子了,所以晚清的硬木家具才多以红木为主。何况这些嫁妆无论从木材的选用上,还是从制作工艺上,都无疑属于家具中的珍品,都不知有多少收藏价值。
“还有,你这里从小用惯了的东西,母亲都让你带走,”张昭华道:“杯、盘、盆、壶,漱口盂、茶叶罐、蜂蜜盒、抿头缸、油灯、剪烛斗、火盆、桌灯、挂灯什么的,你自己清点了,写出单子来,我再附加上去。”
“便是说的我好像一嫁出去,再也回不来了似的!”永平顿时蛾眉倒蹙,双目圆睁起来:“这王宫,还是我家,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住多少日子,没人管我!”
“这是家里,想回来什么都不用收拾,坐上轿子就回来了,”张昭华觉得好笑:“你比多少远嫁的姑娘强呢,我有知道一户人家嫁女的,坐上轿子足足走了一年的,想回一趟娘家,简直比登天还难呢!”
应该是所有待嫁的姑娘,都有这样的左思右想,也都忽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终将有两个家,看见自己带着嫁妆出门,就像是卷了铺盖和包袱走人一样,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从小生活的地方,忽然间离她远去了。
“你应该这般想着,”张昭华微微笑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若是你遇上了一个良人,他知你,爱你,敬你,两情相悦,和睦白首,你就不会想着有一天还要回王府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要说一说这个无价宝的事情,”张昭华见永平痴怔的样子,立马拐了个弯儿道:“依我看,这嫁妆里什么金啊玉啊都不是无价宝,道是这铁梨案、博古围屏、宋本淳化阁帖、秦镜,汉唐鼎、太极端砚、程君房墨这样的东西,有钱难买也买不到,是真的好东西,就是要给自己留钱买不到的好东西。”
“其次,你也知道,我小门户里头出来的,给我多少的宝物,我都辨别知识不来,但是我就知道一个,要给留钱,银子不嫌多,越多越好,这东西不像缎子会放坏,不像字画书本一样虫吃鼠咬,还有一个,你有这个东西,心里头才会踏实,旁的都是虚的。”
说到底,张昭华也就是有些感触罢了,她嫁给燕王世子的时候,朝廷给她采办的嫁妆也不少,但是就是些看着花样好看,也不能给她增一点底气,像绸缎料子和首饰,过了时就不能穿戴了,留着也贪看那一点好看罢了,还不如真金白银的握在手里的好。
第十七章 玉牌()
晚上高炽从纪善所回来,就看到张昭华伏在凭几上神色恹恹,还愁眉苦脸地,他仔细一瞧,早上自己给画的眉毛还在呢,但是好像更晕开了,眉尾那地方迷迷蒙蒙的,好像轻烟堆簇到了鬓间一样。
“哎呀,”高炽这样赞叹一声:“没想到我第一次画眉,竟然画出了一种新样子出来,你瞧瞧——”他说着竟把那梳妆台上放的好好的黄铜镜搬了起来,那镜子约摸有一尺半了,是个大物件,居然就这样被他提携了来,双手举着撑到了张昭华面前,哈哈哈笑着让她看镜子。
张昭华目瞪口呆地看着镜子,却看到自己那两道眉毛全都晕开了,好像水墨画里的轻烟一样,反而衬的根根眉毛有如蝴蝶的触须一样细。
“怎么样,”高炽得意起来:“还说我不会画眉,你瞧我给你画的,是不是眉妆里的倒晕眉!”
不等张昭华开口,他自己又摇头道:“错错错,说倒晕眉也不类这样,我觉得‘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倒才是你这样的,所以这眉,应当叫横烟眉!”
“拉倒吧你,”张昭华忽地站起来,把眼前偌大的黄铜镜怼到他怀里,把他惊得后退三两步才道:“我今儿让你画了这两道眉出来,一路上人都打量我,嘻嘻哈哈地,不知道背后怎么说我呢!”
想起在中殿里,徐王妃见了她也不由得笑了一会儿才说话,还问她这眉毛是谁画的,还是丹娘站出来担下了,但是看王妃神色,简直可谓是明察秋毫了。
这可真是羞赧,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但是事实是,丹娘偷偷告诉她,世子画眉时候吟诵的“半额翠蛾,扬效东施,柳叶苍,春山两座如屏障”,还有后几句,叫“刀剃了又长,线界了又长,萋萋芳草”。
是说她眉毛跟野草一样,剃了又长,春风吹又生呢!
高炽见她知道了这几句,便道:“你这样觉得,便是你觉得了。我可真心不是这样想的。我原是随口说了前几句,觉得适合此情此景,但是忽然想起来后面几句,要是说出来,你肯定不愿,我就没说。”
“你就是戏谑我,”张昭华气呼呼地:“你说得再狠一点嘛,你怎么不说我这眉毛是从嘴上刮下来的胡子唯恐糟踏掉,贴在前额上的。”
这下高炽指着她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哎呀我死了算了!”张昭华直接仰倒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帐顶:“我今儿造什么业了,顶着这两撇胡子出去,被笑了一路!”
“有几个人看见了——”高炽宽慰道:“谁敢笑你啊?”
“都看见了!”张昭华跳起来:“我今儿被母亲差遣去典宝所清点永安永平的嫁妆,哪里想到所里会有上百人前前后后忙碌呢!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候都瞪着眼睛瞅我,说话都盖不住笑音儿!”
“你这是多心,”高炽道:“他们哪敢抬头盯着你细看,就算是看到了,也不会觉得是眉没画好,反而觉得是你画了一种新眉。”
“嘶——”张昭华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张开了嘴巴刚要说话,下巴却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一下子咬到了舌头:“哎呦喂,我今儿跟眉毛犯冲了!”
所幸是轻轻咬了一下,一瞬间的疼痛过去,也就是麻麻地钝痛了。
“我跟你说,”张昭华也没咂吮出血味儿来,就急着把自己刚想到的话说完:“我决定明日还要丹娘给我画眉,画那个垂珠眉,这一种眉形还没人试过呢,都觉得难看,等我明日画完了再去典宝所,她们看到这种眉毛,便不会觉得我今日画的这种眉毛古怪了。”
“我实话说吧,”高炽终于忍不住道:“典宝所那边正是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哪个有闲心看你一日一个眉形?你过去还是办你的正事儿,你刚是说清点嫁妆是吧,你清点地怎样了?”
“我画眉毛,和我清点嫁妆两不相误,”张昭华道:“我今儿先是大致去看了一遭,要了单子过来细看,明儿才是正式去点呢。”
“王宫里,一切依凭信物。”高炽道:“你也知道了这规矩吧?”
如高炽所说,燕王府好似军中行令一样,能令出必行的只有玉牌。在存心殿和中殿之间,有一道铸钟架子,架子上面悬有一排玉牌,自东往西依次写着典簿厅、纪善所、良医所、典膳所、审理所、奉祀所、典宝所、工正所、典仪所、宰牲亭、仪仗库、茶房、净房、典膳所、库房、马房、养马房、诚奉司、诚奉歇房、厨房、六局、内使歇房、禄米仓、收粮厅的名字。这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