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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布政使,不合适;称总督,不合适。那你给我想一个,”周桂追着人说,“我明早就能办。”
“那都是阒都下设的职称,自然不合适。”孔岭一时片刻也想不出来,站了会儿,头疼道,“沈卫是建兴王,但被褫夺了爵位和封号,这脉关系也不能再让同知沾了。”
他们两个并立寒夜,风萧萧拂过衣袂,冻得两个人整齐地哆嗦起来。孔岭又累又冷,赶着人说:“你回去自个儿想吧。”
* * *
两日后周桂呈递文书,请求改“同知”为“府君”。他本意是想称“沈君”,但沈字联着沈卫,便修成了州府的府。这个府字能活动,按照往后的层层递进,方便再更改。这是茨州首次明确地以沈泽川为尊,周桂自降原职,成为了沈泽川的境内下属。
此事一出,樊州翼王最先着急起来,连发几道告示怒斥周桂投靠贼子。茨州如今有了高仲雄,倚马千言,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他一边骂翼王薄情,不顾樊州境内百姓死活,大兴土木奢靡享受,一边编写谣歌给中博以东的四州,把沈泽川千里送粮,反受其伤的事情唱得闻者落泪。那传闻越走越夸张,等到了萧方旭耳朵里,已经变成了“身受重创”、“险断一臂”。
萧方旭吓了一跳,半夜揪了勤勤恳恳的萧驰野,问:“他的手断了?”
半月内连续跑腿的萧驰野才睡着,被他老爹拽起来,还没醒透。萧方旭摇晃着他,又问了一遍。
萧驰野被晃得烦,哑声说:“谁,谁手断了?”
萧方旭说:“沈泽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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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余晖()
萧驰野宛如兜头一盆凉水,浇得他不仅清醒了; 连寒毛都竖起来了。他坐起身; 盯着萧方旭片刻,脑子里竟然空了; 好似被人一拳打得太狠,连胸腔里面都烂掉了。他猛然推开萧方旭; 下了榻想要穿靴; 可是撞在桌角险些没站起来; 靴子就是他妈的找不到。
晨阳和骨津原本立在帐子外边守夜; 见那帘子“唰”地掀起来,萧驰野孤魂野鬼般的一脚趿着靴; 一脚踩地上,连外袍都没套,就去解浪淘雪襟的缰绳。
骨津反应最快; 一步跨出去; 拖着缰绳; 急声说:“主子!”
晨阳紧随其后; 要进去找衣服和靴子。
萧方旭弯腰出来,纳闷地问:“你不知道?这事儿不早就有了吗?他去那茶州的时候。”
晨阳看萧方旭的神情; 忽然心神领会; 一拍脑门,转身喊道:“茶州!主子,是茶州!公子没事啊!”
这几嗓子喊得响,把萧驰野的惊魂给炸了回去。他掉头就冲萧方旭去; 被激得眼眶都红了,到了萧方旭跟前,又在原地转了一圈,最后抹了把脸,道:“亲爹!”
* * *
沈泽川掌心的疤都落了,只剩下条伤痕。
八月一过,茨州的雨就停了,寒霜加重,天气更加冷了。姚温玉近几日染上了风寒,抱着汤婆在室内甚少出去。沈泽川身边还是有费盛跟着,历熊倒是很少再提雷惊蛰。
“韩靳还在狱里?”沈泽川饮尽了药,站在窗边问费盛。
费盛答道:“还在呢,主子宅心仁厚,没有杀他,他却整日叫嚣,没有半点悔改的意思。”
沈泽川手里把着瓷碗,看了会儿花纹,说:“他是韩丞的弟弟哪。”
费盛没由来地垂下了眼睛,打起了寒战。
韩丞当街斩杀了齐惠连,按照费盛对沈泽川脾气的揣摩,沈泽川留着韩靳迟迟不杀,根本不是为了胁迫阒都,而是留作大用。费盛不敢猜,也不想猜,他做近卫的,就是沈泽川的匕首,沈泽川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沈泽川抬眸,看窗外的日光冷冷地晒在地上,把那些霜都晒出了泪痕。他莫名一笑,说:“把人放出来吧。”
费盛应声。
沈泽川说:“给他洗澡换衣,再给他饭菜软榻。从今日起,不必他做任何事,让他尽情地玩儿。”
费盛不敢有异,又应了一声,退了下去。他一退出去,乔天涯便打帘进来了。
“离北的信,”乔天涯把信搁在沈泽川的桌面上,“加鞭送来的,该是有什么事要跟主子说。”
“元琢好些了吗?”沈泽川一边拆信,一边问道。
乔天涯还没来得及答话,就看沈泽川神色一怔,把其中的信反复看了几遍。
“有关冬日互市的事情,”沈泽川顿了须臾,“我要亲自去交战地和离北王面谈。”
* * *
离北的天变得快,秋日参残余的晴阳很少,但是一旦出现了,就热得人想脱衣服。
萧驰野八月底又回到了交战地,暂时没有再走。他自从那场仗输了以后,就没有休息,无论是北上押运辎重,还是西去联系大境,都是他带着人跑。他像是彻底被萧方旭磨平了棱角,开始心甘情愿地做个辎重小将。
晨阳去提水的时候,看见萧驰野站在枯黄的草场上驯马。说是驯马,实际上要温柔的多,那匹通身雪白,胸口沾点黑色的马就是陆亦栀要留给他媳妇的马。萧驰野在上个月跑腿时,直接带了出来,要自己驯。
萧方旭策马从另一头过来,猛挟风俯冲下来,从萧方旭身边“咻”地蹭了过去,沿着草线再次腾空,旋了下身又飞走了。
萧方旭下马,把缰绳扔给后边的副将。摘掉头盔,吐掉嘴里的灰尘,眯着眼看萧驰野。过了半晌,他卸掉了沉重的铠甲,扒掉了自己马背上的马鞍,再度翻身上去,遥遥地冲萧驰野招了下手。
左千秋趴在了栏杆上,白发被风吹动,看他们父子俩并排。邬子余几步跑近,蹬着栏杆跨了上去。后边的离北铁骑和禁军都围了过来,把这一边的栏杆堵得水泄不通。
澹台虎被挤得腾不出手,伸着脖子喊:“这是干啥!”
邬子余举起个馒头,在喧杂里敞开沙哑的嗓子喊:“今天要是二公子赢了,押运队这个月就是大爷!吃饭都得多给我们两勺!”
左千秋见状笑道:“阿野想赢他老子,还得几年。”
“二公子争气!”澹台虎抹了淌到面颊边的汗,脸上晒得黑红,不服气地喊道。
左千秋说:“要是王爷赢了怎么办?”
晨阳刚想说什么,就听澹台虎大声说:“那我们就沿着草场跑,边跑边狗叫——”
邬子余跟后边的骨津立刻跳起来堵他的嘴。
左千秋没放过机会,说:“好!阿野,听见没有?今天要是跑输了你爹,你们全队就要汪汪叫!”
萧驰野抬指吹了声哨,浪淘雪襟从绕出来,跑到他身边,他上了马,问萧方旭:“去哪儿?”
萧方旭像是犹豫,说:“去哪……”
他音还没落,就已经驱马冲了出去。
禁军整齐地嘘声,澹台虎挣扎着露出嘴,急道:“这王爷怎么还耍赖呢!”
浪淘雪襟犹如黑箭离弦,风瞬间就飒了起来。天际的晴日刺眼,父子俩人跑马的背影几乎一模一样。猛骤然穿破云层,奋力急追,死死咬在萧驰野的身后,俯瞰着那双箭一前一后。草叶被马蹄践飞,风呼扇着无尽萋草,他们身处其中,好似坠入海浪的大小星子,在草野里划出了长长的痕迹。
萧驰野听着风声,望见萧方旭的后背。
萧方旭还没有老,他怎么会老呢,他看起来是那样的健硕有力,像是和二十年前没有差别,只要他举起双臂,就能举起两个儿子,在草场上大笑着把他们挨个抛哭。
萧驰野逐渐追了上去,浪淘雪襟远比萧方旭座下的那匹更加强壮,也更加年轻。它朝气蓬勃地冲,目光只盯着前方,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它停下来。
两个人逐渐并驾齐驱,跑得大汗淋漓。日光顶在头上,晒得他们背部发烫,这也许是离北今年最后一个烈日晴空。
终点有个石碑,上边刻着过去一年战死的离北铁骑,有和他们一起陨落的雄鹰,还有那些承载着他们的战马。就在父子两人即将到达的最后一刻,猛比他们更快地冲了过去,绕了个圈,落在了石碑上,荣获第一。
“这是我的鹰,”萧驰野放缓了速度,说,“就是我赢。”
“这是我的地,”萧方旭也停了下来,转身对萧驰野指着脚下,“我比你早到了八百年呢。”
萧驰野冷漠地忽略了这句话。
他们下了马,太阳已经西斜。萧方旭踩着石阶,站到了石碑面前,伸手抹了抹上面的灰尘。这里的风很大,吹动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