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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轻矫的步子,踩着昏寐的火光迈进,锒铛入狱数日,苏安最先等来的既不是皇帝的召见,也不是刑部的提审,而是权倾朝野的江丞相,不紧不慢的调子。
“苏安,皇上抱恙,太子监国命大军退三舍待命,而你军抗旨与姜国又起战事,如今溃败投敌,身为主帅,你,该当何罪啊?”
苏安闭目,倚着冰窖般的牢墙静静的坐着,仿佛在听戏,戏文中说的无关自己。
一阵死水般的沉寂之后,江忠先哼出一丝笑,广袖掠起的风带得灯焰火星四曳,不知他转身之际低语了什么,但见苏安一双惊怒的眸子猛然眦开,“你定会后悔的江忠”
怒吼猛贯在天牢的暗道上,听者意味不明的冷哼,“那么多年过去了,这声音耳熟啊”
江忠仰首正了正衣袍,款步而趋,端的是当朝丞相的威严并重,直到步履声消匿在天牢尽头,他都未再回过首,更未留意到,身后,一道暗影无声闪过。
天牢就是这般,不管是有来无回,还是出入自由,那但凡能进得来的,必是天潢贵胄,尤其是这最底层,而来者一身素黑却并未覆面,胆敢这般出入的,那身份就可想而知了。
但便是那样的身份,他撩袍半跪毫不含糊。
片刻前
碧落无星,一轮明月高悬。
不同于天牢的死寂,燕国的皇宫此时丝竹不绝。
皇帝身子已然康健,太子业已还政,朝臣觥筹交错间似都默契的忽略了苏家这一天案,但又无人敢忽视,朝中政局在这暗潮汹涌中起的微妙的变化。
树倒猢狲散说的一点也不夸张,但倒的似乎不止苏家,作为雁山监军的三王爷虽未落狱,却也早被软禁,但凡与这一度鼎盛的两家沾上关系的,不说连坐,此刻也必然是灰头土脸一落千丈的。
而这当中最大的受益者,自然非当朝太子莫属了。三王一倒,作为老四的太子,似乎一时风头无人能匹。
于是乎,太子牵头,燕国今年的春日宴,便在苏家十万血风未散时,‘别开生面’的举行了。
宫灯跟着罗裙微曳,两宫女垂首挑着灯,灯后交相辉映出一俊挺的身形。皇宫朱墙绵延,一路宫人夹道跪拜,三人不徐不疾的走着。
阖宫晚宴,半空的烟花一霎淬红漫天,映得来者一身蟒袍赫艳,文武百官各携家眷朝贺,但无人敢过问,也无人留意到,他要去赴哪处的热闹。
太液池苍木嶙峋处,一队巡逻的禁军刚过,灯影微晃,前方已只余一名宫女挑灯而行。
林木僻静处光影昏暗,迅速闪进的两人容貌难辨,男子一言未发,已开始褪去外袍。
“不必,我自己来!”
动作极迅敏,他兀自换上了早已备好的衣袍,转身,已是一身黑衣劲装。
尚不知他今夜所为何事,宫女蹙起秀眉,刚想上前问,男子按住她肩,“听话,你速速换了装束回宫宴,不许再跟着,免叫本王担心!”
声音落下,人影已远。
“哼!我回去就叫人跟宫宴上的各家女眷说,瞧见你带着一个宫女喝花酒去了,看她们还不得”
宫女说到此处撇嘴娇笑了笑,扔了宫灯,两人各自朝一方离去,太液池畔,再次静的水波不兴,一如此处。
震怒之后,苏安的牢房异常的安静,唯有昏黑中,隐约可见,唇,在无声而动,两人都只静静的看着对方,连攀在铁栏上的蜘蛛网也无分毫波动。
第3章 上路()
“小姐,官道上到处都是皇榜通缉,我们这一去岂不是送死?”
漠北的铁蹄踏着陌上新桑,卷一路草色横斜倾狂。两个男子装扮的人放马在林间小道上,说话的人是墨玉。
勿需乔装,她们本就是惯常的一身男装,缰绳猛的一收,飞扬的尘埃中一声贯彻长鸣,高头战马张狂的立起,凶悍的踢踏了一番方才沉沉坠地。
马上烟眉秋目,虽是一袭黑衣男装,依旧难掩素身的清姿,她便是墨玉口中的小姐——帅府千金,苏眉翎。
耳畔杀伐声尤在,颠簸的路铺天盖地的涌入眼帘时,眉翎已奔在逃亡的路上。
“通缉?”
声音有丝不明的喑哑,缰绳一策,风中只残着一道绝然的音线:“那京都,难道还有人认得我么?”
六岁就离京不曾归过的人,十余年来,一马平川的奔腾,比起每日醉心女红的名门毓秀,她的生活倒是来的别有乐趣,只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那还认得她的人,竟都一夜生离死别
眉翎一念及此时,前方高墙城门已在马蹄声中渐渐清晰。
洛城,城上镌刻的字苍劲而有力。
城下数位士兵把守,入城的百姓斜斜扭扭的排了一条长队,两人正在队尾。
“小姐,我们会不会被发现啊?”
顺着人流向前,墨玉仍不安的嘀咕,眉翎未做声,只望向了前方。
前方,城门旁最醒目的一抹鲜黄正是悬赏的皇榜,不用看也知,一路上走来,但凡人流稍旺的城镇必见此榜。
而那榜上,眉翎掠了一眼,果然,功名不闻,丑名倒是没什么能比这更快的一夜‘扬名万里’。
只是那名讳旁配的画像就?兄妹两人唯发髻不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双生子。
“过过过”
守城的士兵斜瞄着眼,打桩似的话懒得停,只不断的摆手示意通行。
城门内,几个交班的士兵正窝在墙角闲聊。
“我听说雁山一战,死了不少人呐!”
“是压根就没活口了吧?赫赫扬扬的苏家军一夜间说没就没了。”
“是啊!你们说这皇榜通缉了数日,也没见逮到一个啊,怕是没战死也被烧死了。”
“还哪来的苏家军啊?几个不知死活的在这胡说八道,你们看到没有,皇榜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着呢!谋逆,抗旨,叛逃,有这乱嚼舌根的功夫,还不如去仔细盘查,没准祖坟上冒青烟,叫你们碰上了,那好处可少不了。”
“头,人那明明是黄纸红字。”
“就是!就是!”
“去去去,一边当差去,少来烦爷!管他什么纸什么字呢,爷是军人,只知道宁当败兵不当逃兵,光是叛逃就该人人得而诛之。”
唾沫星横飞,一士兵头子昂首挺胸的拍了拍腰间的配刀,“爷我瞧见了,先一刀宰了他们,再去领赏!”
士兵头子嗤声轰散了几人,趾高气昂的与眉翎擦肩而过。
一路走来,这样的冷嘲热讽不曾少听。
看热闹的人总是别有一番情致,或唏嘘或惋惜,或不痛不痒的骂上几句,反正那是别人的悲伤,无关自己。
若说皇榜通缉可以视而不见,但打她记事以来,苏家数十载戎马维系北境安宁,这样诽谤的话,如何装作不闻?
眉翎不知是怎样咬着牙顺着拥挤的人群入的城,怒骂是别人的,愤怒是自己的,现在除了闭嘴还能做什么,她甚至什么都不知道,她得先找到一个人,也许可以问一问苏家这天大的冤案,哪怕只是一鳞半爪。
眉翎亦不知道的是,几乎同一时刻,燕国帝都的城门下,有人在同样的皇榜前也流连了一刻。
一身明紫蟒袍,与她一样,他清凌的眸子似有若无的凝了眼画像,打马而过,神色亦无波澜。
***
暮色渲染,当故人口中的街肆终于出现在眼前时,天边最后一抹亮色也褪去。
“小姐,白妈妈让我们投靠的白芷姨娘便是在这里了。”
白芷与她们口中的白妈妈是姊妹,两人都曾是眉翎母亲的陪嫁丫头。白芷当年不知缘何离开苏家,但从眉翎记事起白芨就一直照顾着她,直到那夜大火烧到军营,她执拗的不肯离去,最后被墨玉和白芨架上了马。
当时,白芨取下发簪猛的锥入马背,匆忙间只来及说了这个地名的一家医馆,眉翎渐渐模糊的视线里,她转身又奔赴了战火,她说,她还要去寻少爷
吱悠一声开门响将眉翎的思绪拉回,夜不知何时已浓如墨洇。
小城的街肆上店铺悉数已打烊,也无怪乎伙计只闪了一道门缝,惊讶的打量着两个披星戴月而来的男子。
“这么晚了,二位是买药,还是寻医?”
扣门扣得手都疼,这会一开门,墨玉早已不耐的直言道:“我们找白芷。”
空气静了几瞬,若非夜已深,只怕也难发现门后窸窣的声响和顷刻擦亮的火光。
然而伙计愣了愣没说话,一道苍老的男声自他身后越来,“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