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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时,她站在原地,手执雪刃,前方有个容貌清秀的黑衣女子,带领众人一齐恭敬地跪
下行礼。于是眸光向左轻睨,便看到新房红烛高照,床榻青纱飘扬,掩着两道紧密相拥的人影。
奚勍又微侧脸,往右偏去,瞧见雪白长衣的他持剑而立,剑尖凝着鲜红,蔓延扩散向旁边两个倒
地的苍老身体。
奚勍只觉呼吸一阵剧痛,之后强忍转头,望向身后……
烟花漫天飞舞下,一道修长孤紫的身影,就这样落寞地站在湖边。
——我会……一直等你的。
刹那之间,哭的笑的,悲伤的欢喜的,温暖寒冷,挚爱仇恨,各种声音各种脸容各种情景,
都像细碎数之不尽的沙砾,忽然聚集一齐,拼和成巨大耀眼的白色光柱,最后宛若陨石坠落一般
快速,直直冲入她的脑海中!
只要记得……京城浦秀街,韵阑坊。
奚勍猛然睁开眼,一缕清冽之华,转瞬即逝。
☆、重拾
临近三月的夜晚;天空飘起了疏散轻盈的雪花;漫天降落;就如同想去极力覆盖着什么;只是那
一片洁白美好,最终也有融化、露出泥泞表面的一日。
雪愈发紧了;在晦朦月色下;呈现着一种淡淡诡谲的暗红色。
明黄纱幔由床顶倾垂而下,轻柔且静止,昏迷许久的奚勍终于睁开眼,微睁眼帘却不见初醒
的惺忪,反而透着别样清冷。
她静静躺着;当所有浮光往事完全沉淀下来,便觉得自己;不是从梦中惊醒,而是重新经历了
一场轮回。同时;也全都想明白——
曾经的纠葛迷茫,理清,却是走不出。
曾经的爱恨情仇,斩碎,却纠缠不休。
原来她的疲倦与痛苦,从来都没有尽头。
只是何曾想过,自己,竟然还会与那个人……
“娴儿……”耳畔,忽然响起一道惊喜万分的呼唤。
手继而被紧握,奚勍浑身一震,那掌心的细腻摩挲,带出奇异温柔,但也足令血液凝结,心
魂裂颤。她只觉现在无法抬头,无法抬头,去看这个人一眼。
见奚勍终于醒了,祁容满脸欣喜,轻轻扶起那纤柔身子,却蓦然感到,一手冰凉。
“娴儿……”祁容低声一唤,下刻,情不自禁将她揽进怀里。
“上一回,吓坏了吧?”感受那份冰凉,他心疼已极,语调温柔得如在哄着小孩子。
奚勍却像失去知觉,冰偶一样贴在他温暖的胸口,没有挣扎,没有乱动,只因经过将近两年
的岁月相处,她早已经习惯了这个怀抱,一种来自身体上的,依赖与眷慕。
然而随着记忆全部苏醒,奚勍也清楚感受到自己这些变化,心中立即涌现不愿去接受某种事
实的慌惧,不可原谅的悔恨,以及难以言制的惊震与愤痛!
她怎么可以与这个人,与这个弑亲夺门的仇人,重新生活在一起!
想此,奚勍闭上眼,只觉心哭无泪,根本无法承受这种残酷,落空的手,狠狠揪紧被角。
祁容抚过披散的青丝,声音如撩人月色,轻柔旖旎中夹杂着担忧:“娴儿,饿不饿?你已经
昏迷两天了,先吃些东西吧?”
松开奚勍,他转身去拿桌上随时备好的暖羹,碧质莲纹瓷碗的光泽,为那羊脂般白腻的双手
衬上淡淡莹晕,祁容转动调羹,先试下温度,才抬头微笑看着奚勍,而目光,不经意流滑向她的
手。
奚勍一直静默,任由祁容小心翼翼喂完暖羹,稍后听他突然道:“娴儿,别怕了,庆宴上的
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奚勍内心震动,接着下颌犹如被柔滑丝缎拂过,被他柔缓并坚持地抬起。
入目地,依然是那双深缱痴眷的眼,曾经在无数夜里交织缠绵的眼,那样的眼神,仿佛蕴藏
了生命中最透心彻骨的爱恋。
对视间,奚勍不着痕迹地敛去眸色,微微启唇:“我,觉得头疼……”
祁容见她抚额低头,柔声安劝:“太医说你是受了惊吓,这几日需要好好休息,娴儿觉得头
疼就再躺会吧。朕过一会儿,也该去早朝了。”
奚勍一惊,没想到现在已经是寅时末了。
祁容扶她躺下,微压纤睫道:“之前昀儿也闹了一阵儿,现在刚安静下来,娴儿也继续睡吧
。”
听他提起祁昀,奚勍低垂的睫毛随纱帐轻飘时微微颤抖,漆瞳尽处,好似被戳入炽烈的光点
,因着痛而愈发盛亮。
为她掖好锦被,祁容转身离开。而奚勍隔着透明薄纱,望向那朦渺不清的背影,眼神深深,
并挟着探不清的雪华幽悒。
回想当时,一双乌瞳里流露出的悔恨与悲伤,纪琴她最终以死,唤醒了自己。
而祁容,你非但利用她,最后更是亲手杀了她!
你我之间,究竟还要阻隔多少化不开的血仇!
紧接奚勍目光一怔,见那身影在中途突然止步,朝自己这方转过头。
她合眼,阻断与他视线交织的瞬间,不愿被发现,更不愿去瞧那脸上的神色。
或许等他再一个转身,自己就可以趁机不备,立即断掉那条性命!
这样她的恨,她的怨痛,她的迷惘,就可以得到终了,得到完全开释!
然而万籁俱静中,奚勍除了听到自己的心跳,还听到金软小床里那轻微的呼吸声。
若是如此,这个孩子……将来会恨自己吗?而且……
不知不觉,脑海便浮现无数个他抱着祁昀欢喜无边的画面。
因闭得用力,细睫不时如纷乱蝶翅般振动,奚勍忽然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似笑自己的不忍,
又似笑命运的捉弄。
********
白天奚勍呆在床上,没有发出任何响动,外面宫婢以为她还睡着,都不敢进前打扰。
紫烟袅袅,纱帐随风轻微开合,奚勍在床榻上盘膝而坐,运功调息,因这一年多时间里,身
体被调养得极好,所以功力没有半分退减。
而这中间,祁昀哭闹过两次,估计是饿醒了,奚勍曾忍不住想下床看看,但很快就被闻声赶
来的宫人抱走了。
直至下午,奚勍听到桂顺在宫外高呼,知道是祁容来了,立即翻身入衾,面朝墙壁假装熟睡
。
“陛下,娘娘今天睡得沉,这会子还没有起呢。”
弄秋禀完,祁容便走入寝室,听着比方才轻了许多的脚步声,奚勍心口一揪一痛,每次都是
如此,生怕……吵醒到自己。
红色流苏摇晃,墙壁上开始映出他半条身影,奚勍随即闭眼,能够清楚感受那目光正落在自
己,从背后投射,却又带给人一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掺杂着温暖,柔和,但或许又是,深
深的探究。
他就这样一直站在床边,默不作声,久到窗外的雪已不再簌簌而落,久到奚勍都禁不住皱眉
猜疑,下刻,他终于有了动作,一只手覆上奚勍的额头,似在试探温度,过会儿又轻轻贴上露外
的半边脸颊。
奚勍感觉他刚才的掌心很暖,但此时指尖却仿佛夹了层冰,在自己幼滑的肌肤上,一点一点
,轻细柔抚,就如同,绘着他的心痛。
这种情感一旦渗透入心,便令奚勍如受折磨,混合着眷恋与痛恨,恨不得马上摆脱,但她隐
忍不发,从表面看去,依然是平静睡熟的模样。
稍后祁容停止下来,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片刻,终于离开。
接着奚勍一惊,听到外面传来“起驾回宫”的声音,不禁意外而诧异,以前的他即使不留宿
,也会在这儿批阅奏折到很晚才离去。
支起身,奚勍竟愣愣盯着那道八面屏风许久……
“咦,娘娘您醒了!”弄秋进来时见她已经睁眼,赶忙迎了上去,“陛下刚刚才来过,结果
娘娘当时还睡着,陛下就说让您好好休息,自己便回去了。”
奚勍披发垂首,静静听着。
弄秋瞧她今次不言不闹,以为是为祁容没留下的事生气,解释说:“娘娘不知,上回娘娘在
宫宴上受了惊吓,昏迷不醒,陛下就一直守着,这两夜几乎没怎么合眼呢。”
奚勍听完点头,想他今天没留在倾鸾宫倒是好事,起码行动上能方便许多。
京城浦秀街,韵阑坊。
一抹幽华从眼中闪逝,随后氤氲起淡淡怀伤。
不知现在,还得及吗?
*******
深夜,奚勍脚步轻微,撩帘望向睡在外面塌上的小宫女,晚上都是对方与弄秋在这儿轮流服
侍。
素指轻轻一伸,便点中她的睡穴,摇曳烛光下,恍惚映过一双似雪清冽的瞳眸,奚勍推开小
窗,身形宛若雪中幽魅一般,无声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