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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波王子说:“为什么要讨厌?乞丐是佛的一部分,是拉萨的一部分,或者说只要有佛,就会有乞丐。乞丐标志着怜悯的存在,给佛提供了大慈大悲的理由。乞丐还是象征,象征了释迦牟尼最初被人世的苦难所牵引,走向忏悔和拯救的时刻。每一个活佛、所有的喇嘛,都应该在乞丐面前照出自己:有没有悲悯,能不能布施,可不可忍辱,是不是精进。乞丐之心,也是佛之心;乞丐之请,也是佛之请。人世与佛界,其实没有区别,每一个乞丐,都可能是一尊佛,来挽救你,或者给你提供乐善好施的机会。”
“你和智美就是不一样,智美一见乞丐,总说他们是寄生虫,丢尽了脸面。”
“一般藏民都不这么认为,他这么说,肯定有原因。”
梅萨欲言又止,看着香波王子并不逼她说,就又主动说起来:“他父亲作为宣谕法师,虽然能够直接和神灵交通,却并没有神仙的富贵,所谓云游四方实际上就是一种半乞讨的生活。这样一种生活是不能养家糊口的,智美的母亲很早就改嫁。智美是宣谕法师一手拉大的,十二岁以前就是个小叫花子。十二岁以后,已经被父亲调教成占卜神童的他进入夏鲁寺学经。没想到师父两年后还俗,征得他父亲的同意,把他带到康定,送进了康定汉藏双语学校。他在康定长大,其中有三年是和父亲在一起,其余的时间,基本过着孤儿的生活。但他是聪明的,有志向的,志向就是和父亲一样精通占卜,却不再重复父亲的生活。他要过好日子,要做人上人,要有钱,有知识,有地位,有享受。他仇恨乞丐其实就是仇恨贫穷和卑贱,仇恨自己的童年,仇恨不堪回首的历史——自己的历史和父亲的历史。”
香波王子说:“那是不该的,他父亲其实比他强,尽管物质生活糟糕得一塌糊涂。”
“这个他也承认,所以总是不安分,想振兴祖业。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和祖先比,越来越不如了。’关于他的祖先,教内熟悉他父亲的人都知道,你恐怕也知道。”
“我不知道。”
“就是那个统治过西藏的蒙古人,大名鼎鼎的拉奘汗。”
香波王子惊问道:“拉奘汗?不可能吧?”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智美坚信他的家族具有拉奘汗的传承,他是拉奘汗的后代,他祖父是拉奘汗第六代嫡传后人。”
香波王子说:“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明白了,怪不得他抱着新信仰联盟的观点。”
梅萨说:“祖先的遗恨智美要弥补,所以对他来说,新信仰联盟不仅是观点,还是组织,他已经是新信仰联盟的一员了。”
香波王子又是一惊:“什么时候加入的?”
“就是那次出国,中国藏学基金会资助藏族青年学者去美国惠灵顿大学做访问学者,边巴老师推荐智美去了。一去就和新信仰联盟的人发生了联系,仿佛他们知道智美的身世,也知道智美需要钱。”
“那么你呢?”
“我也去了,这你知道。”
“我说的不是出国,是新信仰联盟,你是不是也加入了新信仰联盟?”
“那是以后的事,智美一再撺掇我,我不能不听,我是他的女人。对你失望后,我就已经决定一辈子都是他的女人,既然这样,他加入,我也只能加入。但我们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和改造,来不及了,回国的日期很快到了。”
“智美的撺掇不是你加入的理由,至少不充分。”
梅萨点点头:“更充分的理由跟你有关,跟你的仓央嘉措研究有关。仓央嘉措是人,他的所有情人包括玛吉阿米也是人,是人就应该有爱也有恨。玛吉阿米是仓央嘉措的最爱,仓央嘉措也是玛吉阿米的最爱,他们为了对方,彼此都经受了人世间所有的苦难,当然应该醒悟这些苦难是谁带给她的。”
香波王子一副你懂什么的神情:“你说他们有恨,恨什么?恨圣教?仓央嘉措不会,玛吉阿米也不会,他们都是虔诚的信仰者,即使面对死亡也不会有恨。”
“他们不恨圣教,难道不恨‘隐身人血咒殿堂’,不恨那些血淋淋的谋杀?”
香波王子坚定地说:“也不会,他们谁也不恨,永远不恨。”
“可是我有恨。”
“你?你恨什么?”
“我恨仓央嘉措应该恨但没有恨的一切。”
香波王子瞪着她,好像突然才发现:“仓央嘉措跟你有什么关系?”
梅萨说:“难道我就不能研究吗?别忘了,我一开始就爱你,你研究的我也在研究,为什么,知道吗?你不知道,我告诉你,既然你是研究仓央嘉措的专家,或者仓央嘉措的转世,我就必须跟仓央嘉措有关系,不然我怎么爱你,你怎么爱我?”
“你热爱仓央嘉措,你有恨,有恨就要加入新信仰联盟,然后跟我一起发掘‘七度母之门’,然后让圣教蒙羞丢脸,然后和智美一起贪占钱财,出人头地……”
梅萨大声辩白道:“我跟他不一样,不一样,我们并没有共同的目的。”
香波王子冷笑一声:“我看不出来,仓央嘉措屡遭拉奘汗迫害,而你,自命为爱我爱仓央嘉措的人,却和拉奘汗的继承人一起实现着拉奘汗的遗言——追寻新信仰,既可笑又可耻。”
“所以我一直在彷徨,彷徨到今天我抛弃了智美,爱上了你。我连我妈妈的话都不顾了,她让我只爱一个男人。”
“难道你现在爱着两个男人,一个我,一个智美?”
“不要再提智美了。我说过,我的感情已经给了你,但心和灵魂还飘着。”梅萨叹口气,“不说这些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香波王子半晌无话,看到梅萨搀靠着自己,一副神情倦怠、楚楚可人的样子,心头一疼,说:“我们都需要休息。”
他们在朵森格路上找了个休息的地方。这里好像是一个临时的垃圾总站,有一片排放整齐的垃圾箱。从垃圾箱的夹缝里钻进去,来到中央靠着垃圾箱坐下,很安全。
香波王子说:“睡吧,累了。”
梅萨担忧地说:“药没拿到,白来了,你的伤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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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波王子说:“不要紧,就是疼,明天就好了。”
但是他们睡不着,拉萨的夏夜有时候是很凉的,就像今夜,凉得身体下面的水泥地变成了冰,加上对明天的担忧,脑子就越来越清醒。
梅萨说:“这些垃圾箱肯定是傍晚集中到这里的,明天早晨就会拉到垃圾处理站去,我们很快就会暴露。”
香波王子说:“我想起了一苇渡江。公元520年,梁武帝派人追赶菩提达摩。菩提达摩正走在江边,自忖和梁武帝机缘不投,随手折了一根芦苇抛向江水,然后脚踏芦苇,渡江而去。我要是菩提达摩就好了。”
“实际一点,想办法先把你的伤治好。”
“我祈求菩提达摩借我一根芦苇,我祈求慈航普渡的观世音菩萨帮助我们渡过拉萨河,我祈求希望不要离开我们。”
梅萨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伤口感染发烧了?”
香波王子说:“机场有检查,天路不通,路口有把守,地路不通,只有走水路了。拉萨的水上没有路,也就没有警察,我们要是开出一条路,不就可以安全离开拉萨了吗?我是说,我们可以把拉萨河当作航道顺流而下,正好是去日喀则的方向,漂流五十公里,到达雅鲁藏布江,然后上岸,再从陆路往前赶。”
“你真把自己当成菩提达摩了,你有船啊?”
香波王子为自己的想法兴奋得忘了疼痛,站起来说:“我们明天就造船。”
天刚蒙蒙亮,他们就开始行动了,先是腾空了一个垃圾箱,垃圾箱是带轱辘的,香波王子钻进去让梅萨推着。梅萨反穿了香波王子的外衣,又从垃圾箱里捡了一顶男式灯芯绒单檐帽扣在头上,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唱着仓央嘉措情歌,大大方方出现在马路中央:
姑娘装在少年心上,
就像蜜蜂撞上蛛网,
刚刚缠绵了才半天,
又想起修法的佛堂。
清晨的马路上没有别人只有警察,警察远远地听到歌声,又听到垃圾箱的轱辘在柏油路上发出的轰响,就不再注意了。有个警察还说:“现在拾破烂的真多,不是拾而是抢,不勤快就抢不上了,看来这玩意肯定能赚不少钱。我要是不当警察,就去拾破烂。”
警察的漠视给了梅萨胆量,她突然在一家药店门前停下来,咚咚咚地敲响了门。一个小姑娘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打开写着二十四小时服务的小窗口,伸出手接